冰冷的幻覺。四周無人，永無止盡的黑暗。我的路在哪裡？

陌生而冰冷的手扣住他的後腦，勉強打碎了死水一潭般的噩夢。

“小衍，清醒點，不要被幻覺迷惑。”

林衍似乎被大力拽出了駕駛艙，沒入了一道冰冷的水中，窒息感如影随形。無邊無際的失重感讓他不由得屏住呼吸，肺像被強行壓縮了一般，陷入可怕的缺氧之中。

引擎聲隆隆作響，懸在他的頭頂，一輪明亮卻冰冷的太陽。他嗆咳起來，口鼻間溢散出大大小小的氣泡。

“不要害怕，小衍。想象這是一道河流，輕緩地讓它充斥在你的呼吸之間。”

林衍冰涼的手被那雙更涼的手握緊，随即緊縮的肺稍微舒緩了一些——那人似乎察覺了他的“溺水”，救命稻草般渡過來一口氣。

當肺裡最後一絲空氣溢散後，林衍昏昏沉沉間覺出：這冰冷的液體自身含氧，除了剛開始嗆人以外，充滿肺腔後主動供氧，有種怪異的舒适感。

體溫急劇降低，林衍被凍得四肢僵硬，挪動不了半分，但手邊不知為何有道熾熱的熱源，讓他想要抓過來，埋進自己的背脊，讓岩漿一般的熱量溫暖自己——

但他剛一動手，就被那個人溫柔地控制住了動作。

“噓，睡一覺吧，在昆古尼斯号裡，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不用做。

林衍恍惚地聽着那個聲音離自己越來越遠，心底的疲憊與困意漸漸襲來，将他的意識帶離。

……

昆古尼斯号與駕駛員以外的生命體相遇，垂下的纜線如蛇一般竄動，蠢蠢欲動地開始了它的同化。

随着林衍與昆古尼斯号的同步率在漸漸提升，到達某一條線的時候，駕駛座裡的程淵伸出手将靠在他肩窩的少年再度按緊，另一隻手毫不客氣地抓住那根往林衍脊背上伸去的纜線，把它捅進自己的腹部。

“别這麼着急，怪物。”他嘴角露出一縷涼薄的笑，“有我一個還不夠嗎？”

從那之後不知過了多久，援護的帝國機甲趕到躍遷點附近，将附骨之蛆一般的海盜機甲、連同距此地不遠的基地，一起徹底地拔除。

林衍再度醒來後，發現自己躺在醫療艙中，身上穿着的衣服幹燥而整齊，并無任何浸濕的觸感。

“終于醒了，可擔心死我了。”指揮台邊立着的程淵回過頭來，露出安心的神情。

“哥？”林衍還是愣愣的，似乎沒從剛才的幻覺裡清醒過來，“我在哪？”

“還能是哪？指揮艦。”程淵慢條斯理地挪動手指，把命令全部發了出去，“援軍到了，平民都在本艦的臨時援護區。你和前鋒們都辛苦了，多休息會，等下先送你回家。”

“傷亡呢？”林衍下意識問。

程淵：“前鋒損耗最多，你的機甲報廢了，駕駛艙緊急彈出時我撈回來的。我的錯，不該也讓你去冒險。”

林衍還是愣愣的，似乎沒回過神來：“可我感覺……好像之前溺水了？”

指揮艦停泊在安全過渡區，暫時靜谧而有序地撤離着平民。程淵立在林衍的眼前，作戰服還未脫下，隻虛虛披着大衣，像一把冰冷而鋒利的刀。

林衍看見他偏過頭來，狹長的丹鳳眼眯成一條無機質的深淵。

“昆古尼斯号是内載特内拉技術的生物機甲。它是似人非人之物，是能吞噬人類意識，也會被少數人所利用的鋼鐵巨獸。”

“剛才情況緊急，為了撈你回來，我私自啟動了它，讓你在駕駛艙裡和它稍微……相處了一會。”

程淵說到這，自嘲地笑了笑，“常年與它感同身受的我，究竟還算不算人類呢？”

林衍不由自主地看着那張冷峻的面龐：“你……”

林衍似乎一時間不認識眼前的這個人起來，他是上将，是先鋒隊領袖，是帶給帝國無往不勝承諾的勝利旗幟——他，程淵，會是像他自己說的那樣，總有一天，成為被怪物同化後的産物嗎？

那帝國該用什麼眼光看待他？聯盟又該用什麼眼光看待他？

“我呢？我該如何看待他？”

程淵轉過身去，打斷了他的思緒。

“别生我的氣，是我逼你為我開路，逼你成為帝國勝利的誘餌；是我逼你被噩夢纏繞，做了逼迫你的壞事。”

“是我的錯。你要喝杯水嗎？你現在手抖得很厲害。”

程淵拿了一袋水遞過去，林衍兩口喝完。程淵伸手想拉住他，被林衍輕輕地推開了。

林衍說，“抱歉，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請問更衣間在哪裡？”

程淵指了一個方向，林衍低下頭，推開前來給他檢查的小機器人，緩慢地出了醫療艙，拿着自己的校服走進了一旁的隔間。

指揮室頓時寂靜下去，隻剩空氣裡的灰塵漫天飛舞。程淵漠然地立在控制台邊，伸手撫住剛才被林衍推中的胸膛，一路往下，按住防護服下仍然新鮮的傷口。

他說，好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