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走。"甯婉清摘去她發上的落葉,"我答應過的。"這句話比任何誓言都沉重。暮色中,她們額頭相抵,呼吸交融。遠處傳來生産隊收工的鐘聲,驚起一群麻雀。
那晚,甯婉清在油燈下寫了兩封信。一封是給"母親"的——她必須為女幹部可能的聯系提前布局;另一封是商業計劃書,詳細規劃了從手工作坊到品牌建設的五年步驟。林秀芬蹲在竈台邊煨紅薯,火光映着她專注的側臉。
"嘗嘗。"她掰開烤得焦香的紅薯,金黃的芯冒着熱氣。甯婉清咬了一口,甜味在舌尖炸開。林秀芬突然說:"我想學寫字。"她指着計劃書上"有限責任公司"幾個字,"以後...幫得上你。"
甯婉清喉頭一哽。她抓過林秀芬的手,在計劃書背面一筆一劃寫下"林秀芬"三個字。對方的手指跟着她的力道移動,在紙上留下深淺不一的痕迹,像她們交織的命運線。
"明天開始,我每天教你五個字。"
"那...先學'甯婉清'怎麼寫?"
燈花又爆了一下。兩人的影子投在土牆上,交疊的部分像隻振翅的蝴蝶。夜風送來遠處海浪的聲音,潮起潮落,如同她們此刻澎湃又克制的心跳。
女幹部的姑父登門那日,恰逢漁村三十年一遇的大潮。甯婉清在竈台邊煎魚,油星濺到手腕上燙出個紅點。林秀芬匆匆跑進來,辮子散了一半:"縣裡來人了!開着吉普車!"
鍋鏟"當啷"掉在地上。甯婉清透過窗縫看見白發老者正與林建國寒暄,那副金絲邊眼鏡與女幹部如出一轍。她摸到藏在衣領裡的玉墜——這是她與2022年唯一的聯系,此刻卻像塊燒紅的炭。
"張教授的學生?"老者坐在堂屋太師椅上,茶蓋輕叩杯沿,"我七三年跟她在舟山搞過血吸蟲調查。"他忽然用方言念了句詩,"碧海青天夜夜心,她總說這句最襯漁村月色。"
甯婉清指甲掐進掌心。她母親确實愛這首詩,但從未去過舟山。老者的目光像X光般穿透她:"聽說她現在帶研究生了?關節炎好些沒有?"
堂屋靜得能聽見門外潮聲。林秀芬端着茶盤的手微微發抖,茶水在杯口晃出危險的弧度。甯婉清接過茶盤,指尖在杯底輕敲三下——這是她們之間"有詐"的暗号。
"老師現在研究海洋藥物了。"甯婉清故意将茶壺放在八仙桌裂縫處,"去年我離校時,她正帶團隊在青島..."壺嘴對準裂縫,茶水慢慢滲入桌縫。老者突然拍桌而起,茶水濺在他呢子褲上。
"青島?"他聲音陡然提高,"張明華這輩子最恨青島!她丈夫就是在那..."話戛然而止。甯婉清如墜冰窟——她母親從未提過父親的事,更不曾有"恨青島"的說法。
林秀芬突然插話:"教授,您褲腳沾泥了。"她蹲下來用抹布去擦,實則在老者腳邊撒了把黃豆。當老者踉跄着扶住博古架時,甯婉清看清他腕表上的刻字:1973年舟山防治站留念。
"我想起來了!"甯婉清猛地站起,"老師總說最感激舟山的李大夫,送了她銀針盒..."這是冒險的賭注——如果真有李大夫,她就能圓謊;如果沒有...
老者表情突然松動:"李玉堂?他去年腦溢血走了。"掏出手帕按了按眼角。甯婉清趁機轉移話題,說起"老師"教的針灸技法。當她在老者合谷穴精準下針時,危機暫時解除。
送客時,老者突然回頭:"丫頭,你老師右眉上的疤..."
"切海膽劃的。"甯婉清脫口而出。這是真事——母親右眉确有淺疤,但來自2021年的廚房事故。
老者長歎一聲,坐進吉普車揚長而去。
林秀芬在曬谷場角落找到嘔吐的甯婉清。對方癱坐在草垛邊,臉色比月光還白:"秀芬,我有事..."
"别說。"林秀芬捂住她的嘴,"我不管你是誰。"掌心觸到對方顫抖的嘴唇,像捧着一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