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之時,杜風也問過自己,這一切,值得嗎?隻要能報仇,便是值得吧。
每當他有一絲動搖,他都會強迫自己去回憶,重複那年的流血和絕望。又一次的,他回想起了當年宮變,血流成河。
那一年夏天,骠騎大将軍沈榆枋在西南戍守邊關,時值流匪大肆侵擾,大小戰役不斷。禦史蘇良作為監軍前往邊關探查軍情,杜風作為太子幕僚也跟随在隊伍之中。
戰争打了很久,流匪顯然是有備而來,一時間硝煙四起。幸而沈榆枋指揮得當,領兵有方,一戰一戰地将流匪打得四散。
流匪的首領退逃到了南海邊,他們都以為,這應當是最後一戰了,流匪再無後路,将軍定能得勝凱旋。
可是,他們等來的,是最後一戰,将士們中了埋伏,将軍與流匪同歸于盡,隻餘幾十名将士,身負重傷歸來。
其中一位,是之前的負責安頓京中官員的士兵,名叫餘成。他在和官員們宴飲之時,還說自己擅長模仿,模仿了好多人,那時多麼開懷。而今,眼中一片灰敗,還有隐忍着握緊的雙拳。
慘烈的戰争結束了,厚葬了大将軍沈榆枋,安撫好傷亡的将士親眷,杜風也回了京城。
一個月後,大将軍沈榆枋回到京城,在宮宴上挑起叛亂,直逼皇宮。沈榆枋的死而複生震驚朝野,他親口述說的逼宮緣由也字字肺腑。
那時杜風聽到風聲連忙潛入皇宮,卻隻見到了地上太子的屍首。沈榆枋仰天大笑,“貪官污吏,克扣軍饷,還夥同外敵,欲置我于死地。這些臣子,都該死!
君要臣死,臣偏要活!就算死,也要死在你之後!”手起刀落間,皇族無一幸免,反抗的宮廷侍衛和将士也在混戰之中不敵而亡。
杜風是太子幕僚,和太子情同手足,他想過沖出去,可是憑他一己之力,難以挽回大局。他隻得屏住呼吸,維持着隐匿的法術。
漸漸的,他看出來了,那個自稱大将軍的人不是沈榆枋,而是那個擅長模仿的士兵—餘成,是他易容成了沈榆枋的模樣。
杜風記得,那時餘成重傷歸來,右前臂的傷太深,又因為太久沒有得到醫治,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疤痕。而在打鬥之中,他露出的手臂上,俨然是一道新的疤痕,和餘成的如出一轍。
頃刻之間,杜風目睹了風雲突變,也來不及再細想這些陰謀背後都是誰在操縱。
皇太孫剛剛滿月尚在東宮,他還有機會救下一個生命。可是到了東宮,血已經蔓延到了門外,為時已晚。他看見一大批死士兵刃染血,身着黑衣,黑巾遮面,從東宮潛行而出。
杜風跟蹤着死士的首領,卻見他進了丞相府,與他交談的,正是稱病的丞相之父李梁。
丞相府戒備森嚴,他等在門外,想着定要制服這死士,他日到殿前作證,讨回公道。可等了許久,也不見人影。他在丞相府周圍徘徊許久,見偏門有下人推車而出,便跟了過去。
這一跟,跟到了亂葬崗。他便知曉,證得冤仇已是無望了。
“真是晦氣,又是一個。”仆從打扮的男子将車中的破木桶擡出,仍在地上便走了。
那死士死狀凄慘,已然看不清面孔。杜風心中不忍,便找了個地方,将他葬了。
等到丞相李桢也就是當今的皇帝率禁軍趕來,将沈榆枋等人全部拿下,死去的已是無法挽回。
一紙诏書,丞相李桢成了皇帝。
一場叛亂就此結束,新的王朝開啟。餘成倒是以死謝罪了,可是留給後人的,隻有污名。
他自知遭人陷害,孤注一擲,隻求報仇。可是他的反叛,連累了多少個無辜的人,多少個家被拆散。意在為将士們報仇,卻不想令大将軍名聲盡毀。
杜風沒有證據,隻好暗中查探真相。而他心中存着的那些善,也在日複一日的消磨中,被等待與迫切蒙蔽了雙眼。
魔氣降臨之時,他欣然接受了,他入了魔,也讓那些孩子們入了魔。
直到他們的複仇失敗,逃回深山。一路上,他們散布了當年的傳言,卻也聽說皇帝寫了告罪書,言明了當年他的不知情以及當年的事情真相,安撫住了百姓。
一路上,也聽到傳言說大将軍是假死,意圖造反。可是,他深知,那不是骠騎大将軍沈榆枋,大将軍戰死疆場。可是無人能作證,因為能作證的人都不在場,或是像他一樣,不敢作證,更無以為證。
那場戰事不久之後,西南邊關便遭了瘟疫,那座城中百姓幸存者寥寥。大将軍戎馬一生,無親眷之人,卻落得個亂臣賊子的罪名。
“我的時間不多了,我要親眼見到大仇得報,才能閉眼。沒有證據,隻有以武力了,我沒有别的辦法了。”他在心中這樣對自己說着,仿佛這樣可以讓他安心一些。
他還是選擇了和餘成一樣的做法,成了他曾經憎惡的樣子。為一己私怨,牽連無辜之人。
這世間,環環相依。而真相,又是什麼呢?
何以報仇?以心明志,永不言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