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乙年夏至,修真世家,江陰謝氏的後山,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按說這江陰謝氏的地盤,常年封禁,并有三位大乘期以上護法的陣印加持,凡人輕易擅闖不得。
可傅從雪偏偏悄無聲息地進來了,且沒有驚動任何一位長老。
傅從雪一襲白衣勝雪,單手支頤,斜倚在後山一棵萬年桃樹的枝幹上。
有風拂過,灼灼桃花盛開,幾片淺粉色的桃花瓣飄落在傅從雪錦繡雲紋勾邊的袖口。
麻雀群叽叽喳喳地飛過,但見傅從雪擡手,其中一隻雀鳥便經停在傅從雪微微彎曲的指尖:“啾啾啾。”
像是能聽懂面前的鳥兒說了什麼,傅從雪輕笑起來:“左長老的愛女,左今也?”
傅從雪的手微微向前一送,鳥兒振翅,重新躍往高空。
眯起眼睛看了一會兒天,傅從雪自袖口抽出一柄潑墨灑金的折扇,“唰”地一下展開,折扇搖晃,送來徐徐清風。
傅從雪翻了個身,換了個更為舒适的姿勢倚在樹上:“那便再等等罷,不急。”
傅從雪全然放松下來,竟緩緩沉入夢鄉,他累極倦極,長途跋涉之後,這具重新塑成的血肉之軀,需要休息。
萬年桃樹下,白胡子老翁正在給謝氏子弟傳道授課。
老頭呆闆的音調配上乏味的仙門禮儀,直聽得一群少年昏昏欲睡。
樹底下膽大的少年被好友挫竄着站起來:“先生,百家儀态我等早就學會啦,能不能給我們講講您年輕時在山下雲遊的事迹?”
白胡子老翁慈眉善目,被弟子打斷了授課也不惱火,含笑捋了捋胡須:“那我便同你們講講,十年前,修真世家傅氏,滅門慘案。”
聞言,底下的少年子弟們來了精神,一個個瞪圓了眼睛。
老翁歎了口氣:“此事卻要從二十三年前說起,可惜,可惜,天妒英才啊。”
其中一位課業優秀的女弟子怯怯張嘴:“先生可是要說,那位死後為人剜靈根、剃靈骨,生啖血肉,屍骨無存的傅家長子,傅從雪?”
幾個膽小的弟子聞言,縮在一起瑟瑟發抖:“同類相食,真是可怕。”
老翁點點頭:“正是他,傅從雪,老夫當年下山雲遊,曾親眼見過他。”
頓了頓,老翁似有些感慨道:“十五歲冠絕武榜的少年天才,若沒有那場變故,老夫幾乎可以斷言,他會成為這世間最年輕的仙人。”
可惜弟子們年歲尚小,此刻早已經轉移了注意力,正圍坐在草坪上逗弄一棵绛珠仙草,直把仙草惹得哇哇大哭。
隻有最開始發問的女弟子還端坐在桌前,聽着老先生講那昔年間的故事:“如今凡間的四大修真世家,當初也不過是傅氏一門的附庸而已,傅氏鼎盛之際,後山仙境草木繁茂、鐘靈毓秀,不知吸引了多少修真人士慕名參拜。”
然而當年的宗主卻識人不清,收下一位棄嬰做了傅氏門徒。
這徒弟便是後來走火入魔,開啟什刹海,弑師滅宗的千古罪人,當世魔尊:歲違魔君。
“那傅從雪與魔尊便在仙門前交手,風雲變幻,幾千招内難分勝負,最後傅從雪被逼得強行突破修為,自煉虛期強入大乘期,魔尊重傷逃亡,傅從雪吐血昏迷。”
那年傅從雪不過十五歲,心思澄明,滿眼都是濟世救民,
他怎麼也沒想到,他拼盡性命救下的,卻是一群惡徒。
“彼時魔尊餘部,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傅從雪蘇醒後,率傅氏門下奮起反抗,傷亡慘重,卻不知各大世家,垂涎傅氏這第一世家的名号久矣,是夜,仙門百家傾巢而出,圍剿傅氏,一夜之間,傅氏慘遭滅門。”
桃樹枝幹上沉睡着的傅從雪,雙眉緊蹙,雙手緊緊攥着衣擺,試圖從那個噩夢中清醒過來,他夢到了滅門那夜的情形。
血,遍地都是血,小妹的屍體在自己的懷抱裡漸漸冷下來,父親大吼着他的名字:“傅從雪,去後山!”
父親把生的機會留給了自己,自爆神魂,阻擋住仙門百家前進的步伐:“傅從雪,你是我們傅家最後的希望,隻要你活着,傅氏就不會亡!”
是了,就是這句話,因為這句話生出的執念,令傅從雪忍着劇痛将神魂從識海剝離,花費五年時間,用靈台山的出雲重蓮為自己重塑肉身,為的是:複仇。
傅從雪倏然睜開雙眼,卻見月明星稀、萬籁俱寂,他這一覺睡得有些久了,竟一下到了晚上。
樹底下的課會早就散了,此時隻留下了一隻雜毛小狐狸,優雅地蹲在原地,眨着一雙溜圓的眼睛望着自己。
那小狐狸生得異常可愛,毛發雪白松軟,兩隻耳朵和尾巴尖是淺淺的棕色,見傅從雪望向她,小白狐哧溜一下竄進一旁的灌木叢中。
灌木叢中冒出一雙閃着綠光的眼睛,仍一動不動盯着傅從雪。
傅從雪自桃木枝幹上施施然落下,踩中草地上斷落的木枝,“咔嚓”一聲脆響,灌木叢裡那對狐狸耳朵條件反射般抖了抖。
傅從雪停下腳步,對着灌木叢拱手作揖:“驚擾此地生靈,萬望恕罪。”
那小狐狸晃了晃身後的尾巴,隻聽得灌木叢中的小主人輕叱它:“桃花酥,過來!”
傅從雪站在原地等了片刻,卻見灌木叢中走出一位明眸善睐的少女。
少女一襲鵝黃色紗裙,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頭發分作幾股編成發辮,發辮尾端系着銀鈴,行止動作間泠泠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