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軍營之中,士兵們已經開始騷動。
原本季微就隻持着一張帛書号令,方才的雷厲風行一時鎮住了這些痞子,可到底難以長久服衆,加上副統領章全孝死得倉促,有些人已經産生懷疑。
就在這樣浮躁的氛圍中,紀無名察覺到保命咒被牽動一刹。
那天晚上他護在顧韶清心口的保命咒。
紀無名眼睫一顫,稍帶憂心。
不過好在那樣的波動隻有短短一瞬間,這讓他平複下心情,重新鎮靜下來。
無妨,隻要保命咒在,顧韶清受再重的傷也不會死。
可不知道為什麼,總歸對于顧韶清被拉到危機重重的黑市,紀無名還是有些愧疚。他将這歸咎于顧韶清的外表年輕,讓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赴死,無論是誰都會愧疚的。
身後的士兵踢着腳、撓着手,一個個眼神骨碌碌亂轉,已經是越來越不耐煩。
紀無名在這樣的氛圍中,聽到遠方傳來的腳步聲。
腳步聲混亂而沉重,通過修者能夠遠眺千裡的視野,能看到季微帶隊而歸。
季微的身後,則是一個個拖着沉重麻袋的士兵。
他們巡查糧倉回來了。
紀無名收回視線,簡單在手上起了個六爻,松了口氣。
這一場戰役大局已定。
一盞茶左右,季微就帶着幾石糧食而歸。他壓抑着憤怒,深深呼吸着,最終道:“章全孝罪該萬死!那糧倉中,半數糧食具已朽爛。看守糧倉的士兵已經被我就地斬殺!往後何人再同章狗一般,當衆行笞刑,再将他曝于荒野不許人收屍!”
他的憤怒讓躁動不安的士兵們安靜下來,可終究還是有人不服管教,開口頂撞:“季大人逾越了,我等當由林統領管教,糧倉之事又何時以季大人為準了?”
又有數道聲音追随道:“沒錯!章全孝死了,也有林統領管教!”
“誰知道是不是縣令借題發揮?”
“我可聽到了,縣令要減少軍用!”
許多讨論聲中,季微與紀無名對視一息。
在這快速的一瞥之後,季微沉下眉眼,高聲道:“夠了!”
他的聲音無法在士兵中脫穎而出。
于是他一揚手臂,身後的士兵聽話地丢出手上沉重的糧食。
在麻袋砸起的漫天沙土中,士兵們忘記了駁斥與吵鬧,紛紛安靜下來。
“吵死了。”季微說:“是我念及你們勞苦功高,卻白白便宜了章狗,特地除去的他,你們卻很不滿啊?須知我手上的糧食,原本是用來犒勞你們的……”
他的話,慢慢牽動了一些人的心思。
季微繼續說:“你們沒聽錯,縣令要縮減軍用。章狗不是好人,他亦是個畜生,對我來說,你們保家衛國,是這世上一等一的好漢!所以,我衷心想要放開糧倉,令英雄們飽餐一頓,不叫你們寒心。可你們,卻懷疑我的為人,認為我不懷好意!”
他踢了一腳地上的麻袋,從裡頭迅速滾出許多幹燥的藜麥。
士兵們盯得眼都直了,哪還記着他在說什麼?光記得這幹淨的糧食原本應該屬于自家了。
于是季微帶來的幾個随侍中,就有人唱白臉:“季大人,何苦将這好好的糧食便宜了他們啊?你這麼做,豈不是讓自己裡外不是人?”
季微順勢歎息:“是我錯了,我誤以為自己是好人,不想自己跟着縣令做了許多錯事,難以取信于人。如此,這些糧食……”
他刻意留了個氣口。
果然就有人上鈎道:“是我們誤解季大人了!季大人好意,我等感佩萬分!”
“真沒想到,誤解季大人了……”
“季大人是這樣的苦心,千萬不要為此自責啊!”
季微終于欣慰地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在章全孝的運作下,真正底層的士兵們很少能夠分到足夠一家溫飽的糧食,季微願意開出糧倉,是足夠救急許多士兵一家的好事。
而對于季微來說,最重要的是穩住局面等待支援。
今日之後,勝負已定,他能做的隻有等,生或者死,并不在他的抉擇權内。
但無論如何,紀無名還在這裡,就如同一根定海神針,能讓他的神經找到可以依附的地方。
季微指揮随從将炊具搬來,又令一部分人生火打雜。期間不乏有人打着偷盜搶劫的主意,無一例外被紀無名打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