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外的動亂早讓居民慌忙逃竄，可總有些人來不及走。

虎子帶隊時，已快速将蒲雲鎮上各條要道封鎖了，想要逃跑的人都集中在城門邊，街道上反而不見紮堆的人影。

趁着無人，他将僞裝除下，避着士兵尋找虎子的蹤迹，不多時就到了一處小醫館。

這是十裡八鄉唯一的小醫館，裡頭住着十裡八鄉唯一的赤腳大夫。

蒲雲鎮下就是如此貧瘠。

顧韶清那樣重的傷，赤腳大夫必然治不好。虎子急得雙眼通紅到處亂轉，赤腳大夫瑟瑟發抖，深深伏倒在地面上，唯恐虎子發作拿他陪葬。

就在這一片混亂之中，紀無名的出現像一陣涼爽的清風。

虎子瞬間把什麼都忘了，見到他如見到救世主，熱淚盈眶地抓住他，“恩公！您來了！”

甚至都沒想起來為什麼紀無名會繞過門外的防守走進屋子裡。

紀無名扶住他：“别着急，我知道你擔心小風，我也是為治他而來。”

虎子連連點頭，抹着眼淚說：“有恩公這句話，我沒什麼不放心的。小風在裡頭床上躺着，大夫說他今日怕要死在這！他才多大？遭受這樣的折磨，我這個哥哥當得不稱職！”

紀無名對此隻好沉默。

他不能告訴虎子，去黑市是顧韶清的必經之路，是自己算計他去的。

也不能告訴虎子，顧韶清的自愈功能強大，自己為了避免他死，還特地設置了保命咒。

說這些都沒用，害人受傷是事實，顧韶清明面上還十二歲也是事實。

甚至……原本他不必受這樣重的傷，亦是事實。

他于是繞過素淨的屏風，走進裡屋，緩緩靠近裹挾一身重重血腥氣的顧韶清，将手探在他印堂上。

他金色的靈力，就順着手臂注進顧韶清的身體裡，連着對方失色的肌膚都随之泛起淡淡的金光。

那些靈力在顧韶清的筋脈中遊走，不斷破淤療傷。紀無名正凝神，視線中卻倏忽閃過一縷細小的黑色。

黑色？

那是什麼，魔氣？

待他再看，卻隻見到筋脈中充斥的金色靈力。

錯覺麼？

須臾，顧韶清的睫毛顫動幾下，他睜開了眼，眼底是掩不去的迷茫與疲憊。

“醒了？”紀無名說，他的語氣前所未有地輕柔，“再休息會兒吧。”

“……都結束了？”顧韶清低喃。

“嗯，玉京台的人救下了你，嶽鳴隽那邊也快結束了。”紀無名說。

顧韶清于是咳嗽着，戲谑道：“你早就想讓我去黑市，是不是？你知道我在藏拙，想借我的力量重創大妖，解救無辜的凡人，對不對？否則你怎麼知道玉京台的人會來救我？還有明心，你說你隻有築基期，怎麼點化的他？”

紀無名被他追問，很無奈地伸出左手蓋住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似乎是一種心虛的表現。

顧韶清的睫毛很長，輕輕在他手心裡掃動。

紀無名晦暗的眸垂下，問道：“你不怪我？”

顧韶清就笑着說：“怪你做什麼？如果早知道那裡是賣人肉的……不用你說，我自己會去的。”

“就算你很可能死在那裡，再也回不去天界報仇？你上次說過，你有很重要的仇人。”

顧韶清搖頭，“紀無名，你真的不懂嗎？對我來說，如果有其他活下去的意義，那仇恨就一定不會是最重要的東西。在我瀕死的那一刻，我連仇恨是什麼都沒有想起來，唯一想起來的東西是我要活下去，庇護那些遭難的人。”

紀無名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何況你不會讓我死的。”顧韶清笃定道，“所以，我都沒有叫你的名字、把你叫到我身邊。你看，我們還是有點默契的，對不對？”

紀無名抿着嘴角，好半晌才道：“……抱歉。”

顧韶清沉沉地笑了兩聲，這一笑就牽動了肺氣，又忍不住咳起來。

他咳嗽的聲音驚動了外間守候的虎子。虎子狂風一樣卷進來，猛地撲到床邊大哭：“劉小風！你這個不讓人省心的死孩子！知道劉裡正不是好人，你就躲遠點，你傻啊！吓死你哥了！”

“哥……你好重。”

虎子又慌裡慌張地撐起來，哭到一半被他打斷，情緒也連貫不起來了，又哭又笑地說：“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劉裡正不是個東西，小孩也折磨，老子要弄死他！”

他的哭聲像一百頭老虎在耳朵邊上咆哮，顧韶清又是嫌棄又是感動，“哥，别哭了，你的近衛都在外面呢。”

“什麼近衛！看到就看到，老子弟弟都要死了還不許哭了？”虎子胡亂抹着眼睛，“你等着小風，等蒲雲鎮安頓好，大哥和我第一個去宰了劉肅給你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