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李氏,與關中燕氏一樣,是名門望族,掌握着一整片地區的命脈,說是土皇帝也不為過。
更重要的是,江南至今為止都沒表現出站隊的傾向,低調得簡直像不知道世道将亂一樣。
也許,這和江南富庶也有關系——
他們不害怕任何勢力,因為他們自己就有足夠的資本。
顧韶清知道李氏,則是因為紀無名和他提起過,這一次的天命鳳主就出在李氏,依稀聽說是郡守的女兒。
至于這艘船上的标識,則代表着船隻歸屬李氏镖局。李氏镖局是江南最大的镖局,背靠李郡守,是李氏在亂世中運輸物資最大的倚仗。
這樣家大業大的镖局,自然不至于對他們這小小三人不利,但執意要他們留下也實在奇怪。
季微說:“沒有想到,就這麼湊巧碰上李氏。我看那李盛氣度非凡,恐怕是镖局的少東家呢!”
李盛是少東家?
顧韶清越想越覺得他古怪,有種說不上來的違和,包括他身邊那個小厮。
镖局的少東家常年走南闖北,身量會這樣纖瘦嗎?方才觀相,那李盛容貌分明貴不可言,不像單純走镖的。
“左不過你我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沒聽他說的嗎?江上有賊寇,倘若我們自己搭船,恐怕要遇到危險。”嶽鳴隽忽而輕怔,口中輕喃:“莫非這才是他留下我們的原因?他怕我們遇上賊寇?”
顧韶清眨了下眼。
季微沒聽清,問道:“大哥,你說什麼?”
嶽鳴隽便從思索中回過神,說:“沒什麼。我隻是說來都來了,難得上船,你們想去甲闆上看看嗎?”
顧韶清倒無所謂,季微卻展現出異常高昂的興緻:“好啊,我還沒坐過這麼大的船。”
于是三人安置好行李,鎖上門,走出船艙。
甲闆上忙得熱火朝天,三人避開水手镖師,走到欄杆邊。
從高處俯瞰地面又是一種不同的感受,河水輕漾,金鱗疊起。李盛甩着利索的高馬尾揮手指揮,身上的環佩叮當作響,在陽光中閃耀着璀璨的弧光。他留意到甲闆上的三人,擡起頭笑笑地打了個招呼。
岸邊隔得遠,環境又嘈雜,聽不太清他說什麼。嶽鳴隽倒神色溫和自若地隔空揮揮手。
他對李盛的态度真是好得出奇。
顧韶清明白,是他感激李盛伸出援手,若換做常人,哪管你遇不遇上賊寇,莫礙着自己做生意才是要緊。
這李盛也真是個慈心妙人。
這一頓直忙到大晌午,李盛才上了甲闆。船上的水手吹響号角,示意将要行船。
“怎麼樣,甲闆上的風景還不錯吧?”李盛笑着湊上來,“其實岸邊還沒什麼好看的,真正好看的要等行船。”
嶽鳴隽微微遮了下陽光,“看今日的太陽,似乎風平浪靜,行船應當能順利不少。”
“每個行水路的人都希望水面平穩,像我們江南的人,無論出海也好、走水路也好,啟航前都會在心裡默念:求蓬萊仙主保佑。”李盛眉眼彎彎,拭去額頭的薄汗,“我都覺得這已經成為一種習俗了。”
嶽鳴隽好奇地問道:“我不曾去過江南,蓬萊仙主是哪位的名号?”
李盛張大嘴,連動作都靜止了,就像他的人生中從來沒出現過不知道蓬萊仙主是誰的人。
這也正常,蓬萊仙主在江南的名号簡直比玉皇大帝還要響亮,若生活在江南之人說不認識蓬萊仙主,那簡直要被所有人恥笑。
季微的父親早先在江南讀過書,和季微提及過江南的習俗。
眼看李盛卡殼,他開口解圍道:“我父親和我說過,蓬萊仙洲位于東海之上,是仙者所居之地。蓬萊仙洲的主人掌控河流與海水,會在行船時庇佑人們。故而南方江河蜿蜒之地很信奉他,常以香火供奉,稱其為蓬萊仙主。”
修者不能幹預人世,但也有利用自己威能影響五行、間接庇佑凡人的先例,這些修士無一不在凡間有仙号,都是因為長久的善行流傳下的名号。
這樣的名号不僅代表着修士的善行;長久因善名而受到香火供奉之人,于飛升也會更容易。
“蓬萊仙主”,毫無疑問是李煜東的名号。
自然,不乏有人覺得這都是無稽之談,就如嶽鳴隽。
不過他的不以為然都隻藏在一笑而過之中,口中仍舊道:“各個地方都有不同的仙者庇佑,想來榮初兄也很崇拜這位仙主,是我冒昧了。”
他習慣這樣圓滑地說話。
信奉鬼神之人何其多,常有狂信徒隻因一句話說錯就追着不放,嶽鳴隽不能确定李盛是不是這樣的人。
李盛抱着胸,須臾方嗤笑道:“嶽兄,這不是冒犯。我明白的,你沒聽過名号而已,這很正常;就像我也從來沒聽說過中原是否有什麼信仰的神仙。想來世上也不會存在什麼‘蓬萊仙主’,我口上求他保佑,也不過是尋個精神依托。”
說完這句,他喊道:“舵手呢?行船時分到了!”
李盛走去忙行船的事了。
他無禮到甚至懶得再打聲招呼。
嶽鳴隽的回答是對他思想的一種侮辱,在他看來,他真心坦蕩想要交的君子朋友,卻以一種虛僞的态度對待自己,那句“冒昧”明面上是道歉,其實深藏着一種含蓄的傲慢。
——嶽鳴隽明明不贊同鬼神之說,卻在附和自己,假意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