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是錦衣府的大人?
卓逸君回頭去看,一時吃驚,竟連行禮都忘了。
陸栩倒也不介意,徑直走來就在石桌旁的另一石凳上坐下:“不是說了,你身子瘦弱,得要多吃些才好麼?“
他怎麼又提此事?這話是該主顧與食間之間聊的麼?
更何況,自己與他不過是兩面之緣,他又為何是如此一番與自己很相熟的态度?
卓逸君站起身來,想将陸栩往外攆:“大人怎麼來了這裡?若需要用膳,大人還請堂前坐。想吃什麼,隻管吩咐小民便是。”
“你堂前無人,後院撩着簾子,我瞧見了,便進來。”陸栩眼中有些玩味引得卓逸君眉頭更皺:“怎麼,濟安樓這麼大規矩,竟不許麼?”
卓逸君往後退半步,給陸栩留出回堂的道路來:“大人不如回堂前稍等,昨日樓裡買了些新鮮的小鲫魚,現下還活着,不若給大人做了羹來吃?”
陸栩見卓逸君不接他的話,倒是不愠,反而将她已經夾了幾口的拌和菜一起帶到了正堂裡。
卓逸君瞧着陸栩安坐在堂中正中,背脊挺得筆直。
濟安樓的名号雖然變了,但桌桌依舊日日備着茶。
茶不是什麼一兩值千金的名貴好茶,但日日備茶,日日換新茶,也還是不少銀子。
胡七娘說這是樓裡的朝氣在,卓逸君卻覺得,不過是胡七娘自己喜歡喝茶的幌子罷了。
陸栩倒是不拘,自己提着水壺,沖了桌上的茶。
茶香濃郁,卻很局限,籠的屋内人雲裡夢裡,院中人卻聞不見絲毫。
卓逸君眼神暗了暗,回身進了廚房。
小鲫魚是胡七娘在西市上買回來,兩文錢一條。胡七娘以為這魚養養還能長大,能到豐水河旁買個好價錢。拿回來叫卓逸君一瞧,才知道這鲫魚本就是養不大的品種,兩文錢一條都算是貴價。
鲫魚肉少,隻有正當中能片下幾片魚肚肉。卓逸君一連殺了七八條小魚,才能勉強算的上是一道菜。
被剔下來的魚骨放進小鍋中慢慢的熬着,直到湯色泛了白,卓逸君便将鍋中的魚骨雜物都撈了出來,改換成浸在黃酒中的魚肚肉。
魚肚肉被卓逸君片的極薄,隻一滾便能斷生。
卓逸君将魚肚肉連着魚湯一同盛出,少許鹽巴胡椒調味,再撒上蔥末點綴,就成了陸栩面前的一道魚肚羹。
陸栩嘴角噙笑:“前幾日忙碌,連停下腳吃飯喝茶的時間都沒有。還是你這裡好,一來便都集齊了。”
卓逸君往後退了兩步,背靠着另一張方桌坐下:“原來大人這兩日很忙。”
這話本隻是尋常話,從卓逸君嘴裡說出來,許是因為茶香燃了霧氣,籠的讓人看不清楚,像是平白多了一分幽怨在裡面。
陸栩側目瞧了卓逸君半晌,才将手中筷子夾的一片魚肉放入嘴中。
那魚肉不過被燙了一滾就被端上桌,細膩嫩滑,不柴不幹。
他這兩日的确事多,卻沒有自己說的那般,連喝一口水、吃一頓飯的功夫都沒有。
錦衣府的飯食一如既往的隻能裹腹,不能貪圖更多的奢望。回到家中,卻沒想到不過兩餐的功夫,襯得連家裡廚娘的手藝都沒有那麼好,反而思念在外面的一口吃食。
隻是這話,陸栩卻不想講,免得這濟安樓裡的人知道了,要恃寵而驕起來。
這一頓再多無言,用罷膳,陸栩出了濟安樓,便有王捷迎上來:“大人怎麼來了這裡?”
夜色低垂,家家戶戶門口都以挂上了點燃的燈籠,來迎未歸家的遊子。
錦衣府卻未挂,濟安樓也未挂。
錦衣府這是後門,濟安樓大抵是因為看門的隻有兩個不能爬高下低的小娘子。
陸栩回眸,盯着濟安樓的牌子,問王捷:“前幾次來送餐食的那個小姑娘,底子可都摸清了?”
王捷拱手回道:“大人,查是查清楚了,沒什麼特别的。是當年大理寺卿查案子時在亂墳崗發現的一個女嬰,便送進慈幼局了。當年天花之事也是真的,城南天花疫泛濫,慈幼局雖不在最嚴重之地,但有所波及也是在所難免。”
陸栩睨了一眼低頭認真禀報的王捷:“整個慈幼局隻活下來兩個孩子,還算不嚴重?”
“慈幼局向來缺衣少食,能活下來兩個已經是萬幸了。”王捷再報底氣就沒有方才足,連帶着聲音也小了許多:“當年連帶着慈幼局的掌事都病逝了兩位。”
陸栩沒再開口,倒是王捷偷偷瞧着他的神色不像是愠怒的樣子,膽子又長了一長:“大人,您可是對這小姑娘起了心思?”
起心思?
陸栩嗤笑一聲,這年頭揣着糊塗裝聰明的人不少,明明心思玲珑卻要演出來懵懂茫然的人,怎能讓人不好奇。
隻是話出口,卻是讓人始料未及的轉了個彎。
“你進錦衣府多少年了?”
這話問的突然,錦衣府從不是什麼與下屬談感情忠義的地方,但王捷依舊垂着頭答:
“從屬下五歲進武堂開始習武算,如今十九年了。”
“十九年……”陸栩低聲重複着:“十九年裡,這裡可都一直是這濟安樓?”
“這……”這問題,王捷答不上來。
武堂不在繡春坊,在京邑。他正兒八經算是在錦衣府任職也不過是兩三年的光景,來時,似乎已經是這濟安茶樓了。
“大人,可要再查麼?”
“查?”陸栩睨一眼王捷:“戶部侍郎的事兒查完了?”
王捷笑的讪讪,嘴上卻一句不敢答,跟着陸栩回了錦衣府。
查下來一無所獲,能算查完了麼?
丘遠既然是意外失足緻死,刑部便沒有繼續留着他的屍身的理由,一早就送回了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