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潇看了一眼周策,眼睛也有幾分紅,遲疑半晌,出聲道:“子舜,受了太多苦了,讓他好好走吧。”
秦妙雲聽見這話,眼淚一下就掉下來了。看向床榻上躺着的周策,眼淚慢慢地湧上來,眼前是他剛出生的時候。小小的一個,在襁褓裡頭,跟糯米團子似的,漸漸地開始爬,手腳并用,慢慢地會走了,一步一步,再大一些,他會跑了,連追他都有些吃力,然後他就去了國子監,成了皇子伴讀。
就在她開始準備給他物色妻子的時候,他病了。剛開始隻是發熱、咳嗽,原以為是着涼了。沒想到,這一病,就是整整兩年,從鮮活生動的模樣,變成了這般,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她的眼淚像是掉了線的珠子,一滴又一滴,眉頭緊皺,嘴裡喃喃着:“天爺啊,我兒的命,怎麼會這麼苦啊!”
院判見狀,看向周潇:“大人,下官倒是能開幾副藥,不過,也是治标不治本,太師若是想……”
周潇閉上眼睛,又扭頭看向周策,喉頭滾動了兩下,搖了搖頭。轉過身,才看見滿屋子跪着的烏泱泱一片人,擺了擺手,青峰會意,開口道:“都退下吧。”
“是。”衆人如遭特赦,紛紛站起身,魚貫而出。
周潇擡步,往外走,青峰剛為他掀開氈簾,就聽見内屋丫頭慌亂的聲音響起,帶着幾分顫音:“夫人,公子他……”
擡起氈簾的青峰見狀,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周潇的神色,周潇僅僅遲疑了一瞬間,接着擡步,跨過門檻。外頭的風雪更大了,鵝毛大雪被風吹起紛紛揚揚,夜裡整個府邸被雪籠着,映出淡淡的光。
“子舜!”秦妙雲凄厲的聲音劃破了夜的靜谧,近乎響徹整個太師府。但凡聽見這聲音的下人,全都跪下了。
隻周潇一個人站着,風雪呼嘯,聽見這聲,他的腳步頓住,閉上眼睛。廊下燈火微暗,宮燈被風吹得左搖右晃着,光一明一暗,衆人又都跪着,沒人瞧見周潇落下的淚。
他隻停駐了一會兒,接着就擡步向前了。青峰忙起身跟上。周潇并沒有回房,也沒有用膳,而是徑直去了祠堂。
太師府的祠堂,就在府邸的後頭,很寬敞,也很清冷。雖日日都有下人灑掃供奉,但到底,沒什麼生氣。更何況這大雪紛飛的冬日,更顯幽靜陰冷。
青峰為周潇撐着傘,跟着一起到祠堂門前。
周潇擡了擡手,示意不必跟着。他會意,在祠堂門前候着。周潇推門進去,裡頭燭火躍動着,濃重的檀香味順着風飄出來,被沖淡了好些。
青峰站在廊下,看着門關上,然後抱劍立于門前。
周潇的兒子,又死了一個。而太師府,也已經沒有公子了。周潇的子嗣本就不多,三位小姐,兩位公子,一位公子剛出生就夭折了。另外一位,就是周策,周策的出生,本就承載着周潇甚至整個太師府的希冀。現如今他也死了。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更何況周潇是太師。想到這,青峰擡頭,看着茫茫的白雪,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一片雪花,越過廊道,落在他的臉上,化了,冰冰涼涼的。
周潇在裡頭待了很久,久到天都有些微微亮了,青峰有點擔心,他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沒忍住,伸手敲了敲門:“大人。”
裡面沉默了很久,青峰正遲疑着要不要再叫一聲的時候,聽到了裡面的動靜,過了許久之後,門開了。
不過一夜的時間,周潇看着滄桑了許多。雪,下了一夜未停,已經在庭院中積了厚厚的一層。
“即刻去儒州,找一個人。”周潇從裡面緩緩走出來,跪了太久,膝蓋已經徹底麻木了。
“找誰?”青峰下意識地開口反問。
“許霧。”周潇吐出這兩個字,青峰一怔,這個名字,雖然久遠,但他很快就想起來了那張臉。那是他活這麼久,見過的最美豔的女人。旋即,他忽然想到了周潇要做什麼,驚詫地看向周潇,“大人,她不是……”
周潇看了他一眼,青峰當即止住話頭,微微垂首,正要領命而去,又被叫住了。
“等等。”
“我親自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