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将臨,風雪未停。
儒州青花巷的一處宅院中,一位披着白狐裘的美婦人坐在廊下的太師椅上,白雪狐裘,十指丹蔻,手上抱着一個銅錾花瓜棱手爐。旁邊的小幾上燃着淡淡的百濯香。狐裘下的孔雀羽織在旁邊燭光的映襯下反着細光。面前擺着一個香爐,裡頭插着一炷香。
“今日師長說你躲懶了約莫一刻鐘,那便按照老規矩,雙倍補上,待這香燃盡,方可停歇。”許霧開口,紅唇一開一合,目光落在庭院中的周筠身上。
庭院中,周筠隻穿着一件單薄的夏裳武服,拿着劍。即便天寒,脊背卻依舊挺直。墨黑的長發高高束起,被風吹起,愈發顯得身形單薄。
“是,母親。”周筠應聲,唇齒忍不住有些發顫。但目光沒有絲毫的波瀾。
拿着劍手已經有些僵了,她嘗試着活動了一下,便開始練劍。風雪迎劍,她的劍尖,帶着一股氣,将風雪生生劈開。許霧對她的要求向來嚴苛,她早已習慣。
“夫人。”站在許霧身旁的月容見狀,忍不住開口低聲求情道,“公子今日好不容易才來了月事,這樣冷的天,怕是對身子不好。”
許霧原本看着周筠,聽見這話,睨了月容一眼,神色在燭光下晦暗不明,聲音卻異常冷淡:“沒了才好。”
她緩緩扭頭,目光落在她的劍上:“身為男子,本就不該有這個。”
月容噤了聲,垂首不再看周筠,而是将目光頻頻地落在那炷香上。今夜風大,香,燃得也會快一些。
練起劍來,凝神聚氣,倒真沒那麼冷了。不知過了多久,月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公子,時辰到了。”
她聞聲,慢慢地停下動作,将劍豎在手肘後,還未回過神來,月容已經先一步拿着披風過來将她整個人都罩在披風裡。冷習慣了,乍得一下風雪被隔絕,這點來之不易的溫暖,竟也讓人貪戀。
“奴婢煮了姜糖水,又讓人燒好了沐浴的水備着,公子快去泡泡,莫要着涼了。”月容一邊說着,一邊帶着周筠往廊下走。
“嗯。”周筠應聲,往回走時,看了一眼廊下坐着的許霧。她見狀并未多言,隻是起身,也往回走。沒有半句關切,眉目比風雪還要無情。
“夫人,盛京急信。”小厮的聲音打破了庭院短暫的安靜。
許霧有些疑惑,卻也不慌不忙地看着小厮快跑過來。小厮在庭院中落下深一腳淺一腳的鞋印子。越過風雪,喘着粗氣将信件遞到許霧的面前。
周筠瞥了一眼信,信封是普通牛皮紙,但是火漆的上面,塗了金粉,這是,關于盛京太師府的消息。
周筠故意放慢了腳步,用餘光看着許霧拆開那封信。許霧似乎是猜到什麼了,拆信的時候,有幾分迫切。
她看完了信,露出一抹勢在必得的笑,接着看向并未離開的周筠。周筠見她的神态,也大概明白了一二。
早在今年開春的時候,盛京太師府就傳來消息,太師府的長公子周策病重,命不久矣。不過沒想到,他竟撐到了冬天。
“月容,快些帶少虞去沐浴吧。”許霧笑着吩咐道,與方才冷淡的模樣判若兩人。
“是。”月容斂眉應聲,帶着周筠下去。
風雪依舊,卻不似方才那般冷了。周筠看了一眼院子,從她出生起到現下十四歲,就一直在這個院子裡。院子裡的草木,她再熟悉不過。
“公子。”廊下有丫頭拎着碳灰經過同她行禮請安。
周筠回過神來,微微颔首,偏頭同月容道:“我自己進去就好。”
月容低眉應聲,看着周筠推門進去。
她是整個府邸中,除了許霧,唯一一個知道周筠身份的人。小的時候就貼身伺候着,可現如今,她年紀愈發大,性子倒是愈發冷淡了。做什麼都看不出情緒。
周筠進浴房,小的時候不覺得,如今,已經覺得有些狹小逼仄了。她慢慢褪下披風,中衣,一層一層地解開胸前的布。月事才來不久,就已經亂了,這次距離上一次,已經過了将近三月。胸部也在慢慢地變化,裹胸的布條開始變厚,每每沐浴松解的時候,才得以舒緩一些。
踏進浴桶,溫暖的水包裹上來,舒服得讓她忍不住喟歎。
周策死了,許霧等這一天,等了太久了。她從出生開始,就承載着許霧進太師府的夢。許霧從小就告訴她,她是男子,她是太師的兒子,終有一日,是要回盛京太師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