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搖搖晃晃,到太師府時,天色已經暗了。還未下馬車,蘭生就看見青峰站在門前候着。
“公子,青峰大人在等您。”蘭生輕聲提了一個醒。
“嗯。”周筠應聲,表示知道了。
下了馬車,饒是青峰瞧見周筠的模樣也是吓了一跳,不過僅一瞬,便神色如常地開口:“大人請您過去一趟。”
來太師府這麼久,這還是第一回在霧凇苑旁的地方走動。夜色已沉,雪還未停,走在廊下,周筠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或者說,該想些什麼。
“大人,公子到了。”青峰在廂房前停下腳步。
“進來吧。”周潇的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
周筠進門,周潇正在書桌前寫字,身上的深藍朝服還未換下,朝珠随着他的動作左搖右晃,發出輕輕的聲響。面色冷然,同許霧責罰她的時候很像。
“父親。”周筠自知理虧,輕喚了一聲。
“你還知道有我這個父親。”周潇手上的動作未停,眼神都未曾在她身上停留。屋裡燃得是雪松香,清冽沉靜。
“今日之事,你可知錯在哪?”
周筠搖了搖頭。
“我尋你回府,可不是享樂安逸的。”說到這,周潇的聲音陡然一淩,“太師府的臉面,都被你丢盡了!”
随之迎面而來的,是一盞茶,周筠未避,茶盞砸到額角,溫熱的鮮血連同茶水一起往下落,倒是沖洗了一些白日的血迹。
“不過是讓你入國子監伴讀而已,才第一日,便生出這許多事端。若是子舜……”
言及此,周潇明顯地頓住了。周筠反應過來的時候,周潇又開了口:“晚膳不必用了,直接去祠堂跪足兩個時辰。”
“是。”周筠面無表情地應聲,她已經習慣了,從前許霧也是這般對她的,隻不過對象從許霧變成了周潇。
周筠出來之後,跟着青峰去了祠堂。青峰見周筠額角的傷,幾次欲言又止,最終什麼也沒說,領着周筠到祠堂之後便轉身離開了。
祠堂的地上其實是有軟墊的,但周筠今日一整日不是動武便是罰站,已經累得不行。跪了沒一會兒,便覺得有些頭暈。
忽然聽見身後的動靜,周筠猛地一個激靈,偏過頭,就看見蘭生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身後。
蘭生當然一眼就看見了她額角的傷,他隻掃了一眼,便低下了頭:“青峰大人讓屬下給公子送藥。”
他低着頭走近半跪到周筠的面前,摸出懷裡的金瘡藥和帕子。
周筠側身對着他,有些無力地開口:“你不擡頭,如何給我上藥?”
“是。”蘭生應聲,微微擡起眼皮。祠堂裡隻有他們兩個,香火搖曳,很亮,更能将彼此看清。
周筠那張臉,即便帶着傷,沾染血痕,這樣狼狽,卻依舊俊俏漂亮。
傷處已經麻了,帕子觸碰到也沒什麼感覺。蘭生拿着帕子一點點擦拭。
周筠看着蘭生依舊斂着眉,似乎不想有過多的接觸,倒是有些好奇:“為何不看我?”
“屬下不敢。”蘭生一闆一眼地應聲。
“有何不敢?”
蘭生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公子天人之姿……”
後頭的話,他未再說,周筠也猜到了,勾唇冷笑了一聲:“我今日,殺了人,看招式打扮,像是你的同門。”
聽周筠提起這個,蘭生的神色一淩,瞥了一眼周筠的臉色,手上的動作未停,放下帕子,打開金瘡藥,用指腹挑了一些,小心地抹到周筠的傷處。低聲開口道:“勝者生,敗者死,暗衛營的規矩向來如此,即便公子不殺他們,他們回去,也是一死。甚至還不如死在公子劍下痛快。”
周筠眉眼低垂,想到他們說的最後一句話,便也明了了。她仔細地端詳着蘭生的臉,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波瀾。周筠突然心生好奇。
“你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多大?”
聽到這個問題,周筠能感受到他抹藥的動作明顯一頓。沉默了很久,祠堂裡才響起他冷冽略沙啞的聲音:“記不清了,可能五六歲吧。”
“五六歲,連刀劍都拿不穩吧。”
“嗯。”他這回應得倒是很快,像是想起來了,“所有人,都被關在一個暗無天日的牢籠之中,隻有一個人能拿到解藥。到處散落着尖銳鋒利的武器,無處可逃,想要活,隻能讓别人死。”
“你不殺人,人就會殺你。”
說完這句,祠堂内便沒了聲響,隻剩下燭花噼啪的聲音。
“公子。”蘭生頓了頓,遲疑了很久,才開口,“疼嗎?”
“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