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宴之所料并不差。
瑟若當着她的面一口口将小半碗飯咽盡,隻覺胃中沉下一塊未煮熟的實心冷湯團,冰硬、滞重。好不容易強撐到衆人告退,便以更衣為由,獨自前往密道,将晚飯所食吐得一幹二淨。
她諸般病症中,胃疾最為纏人。初發是在俞清獻死後,距今已有五年。
名醫輪番診治,人參、鹿茸、燕窩、龍涎等名貴藥物用盡,皆無起色。非因身病,實是心症。
每當将極悲極怒、委屈自己、委屈他人的情緒強壓于心,她便會悄悄吐盡飯食。甚至早早設下一處無人察覺的密道,通往宮中廢棄水渠,隻為獨處時不留痕迹地清空髒腑。
林璠、戚宴之和愛戴她的宮人臣屬對她一飲一啄的關心,于她而言,不過是另一重無形的監視。她也早已學會在他們注視下若無其事地咽盡每一粒飯,即便那滋味無異于吞刀入喉的酷刑。
若旁人看來,一國之監國長公主竟強迫自己至此,不說在無人處大恸一場、放縱撒潑砸物的資格都沒有,就連一口飯都不由自主,實在悲哀。
瑟若熟練地漱了口,出來坐在榻上緩神。
那封密報就擱在桌上,她不想當着戚宴之的面拆看,她何等聰明,怎會沒察覺戚宴之在祁韫這個人身上的微妙态度?
她也能理解,戚宴之是陪她走過無數帝京雪夜的六載心腹,自覺所受器重竟不如三面之緣的花言巧語之徒,一時氣憤妒忌,人之常情。
為君者最擅平衡臣工,或堵或疏,皆在掌握之中。她之所以暫且不論,不過是心裡也信,戚宴之并非這等狹量之人,這段過後,未必真就小心眼到底。
況且她日理萬機,實在無暇事事顧及臣下的每點心思。
等心定下來,瑟若取出密報細看,倒也無甚新意,戚宴之話裡已說得明白。
祁韫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未必就是最壞結果。青鸾司密報來得太快,也許再查幾日,便有轉機。
她将情勢理清,目光冰寒,面色是不加掩飾的冷厲,勾唇一笑:“好,若不是我那好舅舅托江振下的手,我把這‘梁’字倒過來寫。若她當真有失,那就别怪我替她讨這筆賬。”
澄心殿中,林璠也剛剛讀完同樣的密報。
他将字條收起,在燈上點燃,略顯生疏地投進香爐。戚宴之在旁看着,心道:用不了多久,這一套他就會熟練。
林璠心裡頗不是滋味。真的是舅舅,真的是江振動了手。
他不是沒想過救祁韫,卻心知肚明,自己救不了。即便知道皇姐必然傷心,他也隻能眼睜睜看着事情發展下去。
什麼是真正的“權”,什麼又是空有其表的“位”,什麼叫“權臣弄政,君弱如囚”——那一瞬,他全明白了,刻骨銘心。
“戚令。”林璠冷聲說,“查清楚是誰具體動的手,先留着不殺。”
“是。”
戚宴之跪拜退出,擡眼望着幽幽夜空,心中歎息。殿下若知道了,會欣慰于陛下的無師自通,還是心驚于這份過快習得的斷事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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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爺失蹤的消息傳遍京中祁府上下,有人歎息,有人悲痛,有人拍手稱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