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雅之人向來愛惜用物,祁韫亦不例外,何況這是瑟若的東西!她登時冷臉擡頭,卻見謝婉華笑得前仰後合,丫鬟們也都背過身去憋笑,隻得又氣又笑,心道:好吧,嫂嫂不難受了,也算我沒白出這一回醜。
她面上卻仍闆着臉找借口:“今日實在困了,嫂嫂自個兒接着做吧。”其實是想快些回房細讀瑟若的信,生怕在謝婉華面前露了餡。
被捉弄的佯怒拂袖而去,高福卻還在原地頓腳捧腹沒走,謝婉華招手喚他上前,居然一眼看穿祁韫的心思,眯眼低聲笑道:“這可不尋常,什麼人寫的東西,竟叫她寶貝成這樣?”
“二爺的心上人是金子,自然是金子寫的咯。”高福一向對長公主不大服氣,故意話說得模糊,卻又刻意攪得滿屋迷霧。
謝婉華撇嘴笑道:“就你忠心,就你鬼精!”可因屋裡人多,不便細問高福那“金子”是哪家郎君,隻得擺擺手放他出去,心中卻是又喜又憂:輝山這個樣子,怎麼跟人家相處呀……
瑟若的信卻寫得極簡,不過是問祁韫十二月初十是否得閑,于玉霁樓小聚,她設席還東。今日初五,邀得不早不晚,既不讓人倉促,也不顯急切,正是她一貫的風緻。
祁韫忍不住嘴角微揚,隻覺這兩月來千頭萬緒,經手字紙成千上萬,皆不及這薄薄一頁來得入心。偏又不小心将它染了紅印,趕緊取棉帕沾水細細吸拭,折騰半天方才略得補救,仍覺可惜。更愁這次見罷,日後還有何由再見?隻得強按心思,随手挑了一件事務處理。
這一頓還席背後卻大有來頭。瑟若出行向不避着林璠,上回獨見祁韫也如此。當時林璠笑道祁卿立了大功,該好生嘉獎,心中卻想着:皇姐為他傷心,如今他回來了,若能見上一面,不再傷心,自是好事。
他隻有九歲,卻也看得出,那份傷心絕非對忠臣良将的惜憐,更像是若徽止生病難受,他恨不能替她受罪一般的心疼。
那日瑟若回宮,笑意滿面,還破天荒積了食,竟未嘔吐,隻說困了要早些睡,次日便神采奕奕。初時宮人驚惶要傳太醫,及至察覺她竟未發胃疾,如釋重負之外,更視為天降奇迹。至此林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雖年幼,畢竟是天子,心裡總覺得天下都是他和皇姐的,這人能讓皇姐高興,自然該留着。至于祁韫不過四民之末,與監國長公主間的天壤之别,他一時還未細想。
瑟若還席,其實也一樣的心思。她喜歡見她,喜歡看她字紙、聽她說話,更喜歡那相處時久違的輕松與喜悅——那便見。二人不過君子之交,她又未沉溺無度,誰敢置喙?至于身份之别、世情流言,她經曆的事情多了,倒覺總有應對之法,反不放在心上。
不過,不到一月皇姐便又要出宮,林璠又好笑又有些不滿,總覺有旁人把姐姐搶走了。心念一轉,就找理由道:“朕也想知道祁卿使的什麼神通,哄得皇姐展顔開懷。”要瑟若帶他一同去。
瑟若倒也不介意帶他,卻一向不慣他随意提要求,總得以一事作交換,想了一想,說:“那便設三十步靶、三力弓,你若能十發七中,便可去。”
林璠在騎射上頗具天賦,小小年紀已能穩穩命中二十五步靶。二力弓對他而言已覺輕飄,日常所用,乃一張重于二力而未滿三力的石藏金紋角弓,宮中微帶調侃地稱作“二石半弓”。瑟若一下子在臂力和射距上都設難,十發七中的标準卻未放松,林璠憋着一股氣要去看祁韫如何耍把戲,自信應了。
天下小雪,射場泥濘,宮人提前将靶距丈量妥當,另尋一張三力雕螭弓遞上。林璠換了騎射服,親自緊了腰帶,又活動了下肩膀與腕肘,深吸一口氣,搭箭開弓,一發射去。
第一箭稍偏,遺憾落靶。林璠不急不躁,穩住心神再射。至第七箭時,已是三中三落,這一箭若再失,便功虧一篑。
他不禁心跳如擂,血脈贲張。偏不巧,此時雪勢漸密,擾亂視線,好在未起風。林璠深吸一口氣,自我激勵:十二月上旬一過,便是祀天、宴百官、授诏文、書春帖,瑣碎繁重,若不趁此出宮,便再無閑暇!
念及此,膽氣陡生。他左腳微踏用力,身形前傾,右臂繃緊,目如鷹隼定靶,勁發如霆,放箭如飛,隻聽“啄”然一聲,正中靶心!
瑟若自始至終微笑靜觀,至此率先鼓掌。射場内外宮人随即歡呼雷動,掌聲如潮。
林璠興奮得小臉通紅,一鼓作氣連發三箭,皆中靶心,于是高高興興與皇姐出宮吃涮鍋子。這本也是兩人年節前的小約定,每年必在宮中事忙之前共食一席,今年不過移至宮外,倒添了幾分新鮮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