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罵得上頭,連出身也不放過,一句“青樓孽種,祁家之恥”罵得惡毒至極,聽得高福臉色一變,立刻要挽袖子上前堵嘴,連玦更是問:“要不要揍?”
祁韫神色不動,靜靜聽完他罵,等他一通颠三倒四地重複老調,才擡手止住高福,幾步上前,緩緩俯身望着地上的祁承瀾。
那一眼,如冷風入骨,冰水澆頭。
祁承瀾雖醉,卻被她眼中那股森然冷意駭得魂魄一震,仿佛閻羅判官當面查簿,一時竟不知自己是活是死。強撐着還想咒罵,剛一張嘴,卻見祁韫笑了。
那笑不含情緒,恰似一張安靜的面具,令人生寒。
“你不好奇,”她輕聲開口,字字清晰,“袁道恭去了哪裡?”
袁道恭正是替祁承瀾私販軍火的袁掌櫃。早在六月,他帶人押貨南下,不料一行連人帶貨石沉大海。祁承瀾起初焦急萬分,又不敢動用祁家明面上的關系,隻得憑私交四處打聽。可此事汪貴在溫州布得天羅地網都查無下落,他安坐京城,又怎查得動?
後來聽說溫州大變,汪貴伏誅,反倒松了口氣。梁侯未追問後續,即便問起,他也早備好說辭:貨物生前已交,之後去向不明,不屬他知。
可這一刻,祁韫冷不丁地提起“袁道恭”,祁承瀾腦中隻冒出一個念頭:這等秘事,他為何知曉?
祁韫在族中素有神鬼莫測之名,他向來嗤之以鼻,這次,他不得不信了。
其實袁掌櫃早已被祁韫從生死場中救出,在與汪貴決戰前,她便出人出錢護他家人轉移,如今一家幾口悄然轉回老家,安生度日。祁韫清楚,這一單原是梁述對祁承瀾的試水,辦得如此丢人,後續自然斷了往來。除非舊事翻出、東窗事發,否則此事于外,早已翻篇。
之所以至今未動祁承瀾,一則是他投梁失敗,瑟若亦無意追究,對家族已構不成威脅;二則祁元白病重,若将此事挑明,恐牽動病情,甚至一命嗚呼;三則祁韫素來謹慎,推敲祁承瀾種種行徑,隻覺他并無與梁述搭上線的本事,背後必另有牽連,她正派人追查源頭。她是謀定而動的性格,未探明水底之深,怎會在京中貿然動手?
今日祁承瀾一番挑釁,祁韫終究不耐,略施警戒,既可立威,也好堵他日後亂語聒噪,權當小懲,也不算什麼事。
于是她輕輕啟口,似笑非笑:“他啊,現在正在地牢最下層,鐵索穿骨、灌鉛鎖喉,一日三次鞭笞,夜間浸水抽筋,白日曬刑開膛——說是勾結倭寇巨匪、私販軍械,通敵叛國之大罪,供詞都寫了三五十頁,連夜抄得一手好字。”
她語氣雲淡風輕,像在講别人的命運。忽而頓了頓,似有憐憫,又似冷意入骨:“不過,這等棘手之物,稍有染指,便落得如此下場。若真正的始作俑者,該如何?”
祁承瀾如墜寒冰深窖,死死咬牙,才忍住一句“你怎麼知道”。那桀骜跋扈的神情早已褪盡,隻餘頹色。可他轉念一想,卻又強作鎮定,反咬一口:“老子今兒還能安坐吃席,自是無事發生。你不過空口白牙,能拿我如何——”
話音未落,祁韫已帶笑開口,語聲清晰,像是随口誦讀:“汪船主親啟,蒙主上吩咐,特遣人攜‘此物’為賀,願貴方早定東南……”
她一字不差,将紀四所繳那封由祁承瀾口述、袁掌櫃親筆的書信徐徐背出。祁承瀾面色瞬間煞白,冷汗自鬓角涔涔而下。
他終于明白,他的命脈已盡數攥在祁韫手中,不過是看她何時向祁元白揭這底牌罷了。
祁韫緩緩起身,笑意淡淡:“明日除夕,我不想見你這副氣急敗壞的模樣,掃了父親的興,也惹得府中女眷不安。我不要你俯首稱臣,隻要席間敬我三杯酒,當晚隻準笑,不許作怪。三杯酒,換你一條狗命,這買賣,可着實不虧啊。”
她轉身示意連玦與高福随行,步履未停,似不屑聽他回應,隻撂下一句:“别妄想拖延父親病情,或盼他一命歸西——”
“這家主之位,輪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