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奇地反複把玩了半晌那封箋,方掀開讀道:“瓊曆初開,九門頌旦;玉帛盈路,萬國來儀。伏惟陛下英姿映日,神斷如玄,德參造化,恩洽寰瀛。”
“臣韫不腆,藉草野之姿,忝荷聖眷,得駐青鸾一隅。自脫舸橫波,歸心在漢,今歲東溟靖海,南裔獻圖,敢不引咎功名,仰答鴻私?”
“是以率先百家之賀,拟此私折一通,兼以碎帛封箋,略識煙濤風露之真。恭陳六言一聯,以應四座:龍衮自天垂象,鳳箓因節有光。金貂曳日霜不動,玉指臨朝月亦香。”
“更願今年,金瓯無缺,玉鏡常明,雨暘時若,百谷登豐,庶幾微志效于涓埃,寸衷入于绛紗帷裡。”
“祁韫謹啟歲次乙卯正月初一日。”
待林璠讀至“金貂曳日霜不動,玉指臨朝月亦香”一聯,殿内衆人皆為之一振,紛稱新雅峻潔,辭工意深,尤貴在不徒事绮靡,句句有物。比之諸公卿闆滞陳詞,此折如蘭雪初霁,風骨自見,雅而不佞。
其實,這封看似舉重若輕的賀表,卻讓祁韫自小年前便焦慮斟酌,前後寫了十餘稿皆不滿意。最終還是與兄長祁韬商議後,議定以“似臣非臣”之身份落筆,不與百官鬥辭采,而以實情實意、清詞雅言取勝。祁韬本擅屬文,才思英敏,又和她事事推敲、字字錘煉,方有此一折,豔驚四座。
瑟若卻自始至終不動聲色,旁人贊歎,她亦不置一詞。
其實,得知是祁韫來表,她心中早已躍然欲見,既想親手觸一觸那别出心裁的封箋,也想聞一聞她慣用筆墨的氣息,卻終是在衆目之下按捺,強自靜聽,聽罷反覺更失所望。
祁韫字字清雅,句句得體,然終是賀表辭章,無一字對她而發。以其才思,如何不能在冠冕說辭下,藏一兩句唯二人心知的暗語?
她又想起年末别時,自己殷殷贈言,祁韫卻隻以四平八穩之辭應對。即便借大業為幌,答一句“臣願随殿下再度歲除”,也該是情分。難道是自己情意露得太淺,叫她錯聽漏看?還是露得太多,讓她誤以為勝券在握,反倒失卻興趣?
瑟若心裡悶氣,面上卻笑靥如花,随口誇贊幾句,又命繼續讀旁人的,至晚方散,衆人還覺她心緒甚好。
飯後回宮,她越想越氣,躺在榻上翻來覆去,終在黑暗中睜眼長思。
祁韫這個人她是要定了,而以自己之才情風姿,怎會有人不動心?年前那日她故意留待室内再解面紗,那一瞬祁韫眼底的驚豔、神往與不敢直視的惶惑,哪裡瞞得過她?
當初兩人本毫無交集,是祁韫步步趨近,不惜以名節為注、性命為籌,才換得她幾分垂青。九月裡一度傳她已殁,瑟若隻覺此生竟成虛度,若那時還不明了自己心意,也枉負自稱聰明一世!
瑟若本想,既然前三步是她走的,那麼剩下的九百九十七步,我來走亦無妨。如今祁韫竟敢招惹了她又處處推拒,真是膽大包天!
你顧慮重重,我就沒有那份能耐,将這顧慮一一破去?是我真的一廂情願,錯認君子之交為驚世駭俗的私情,還是你祁輝山心志不堅,看輕了我林瑟若的謀略與誠意?
“好!既要鬥,那便鬥到我滿意為止。”
瑟若喃喃自語一句,已拿定主意,方覺心情舒暢,恬然睡去。
次日一早,瑟若便吩咐掌内宴禮儀與街市巡賞事務的尚儀局:“上元榮恩宴,着祁韫進宮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