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和流昭立刻趕來,進門途中已聽高福簡要交代來龍去脈。流昭尚未完全看懂其中利害,千千卻心頭一緊,朝祁韫奔去,健步如飛。
她最知祁韫此刻心境,也明白祁元茂這一步意味着什麼。
對他們小輩而言,祁元茂是高山仰止的存在。她這個出身低微、靠實幹得祁韫賞識的女子,也得祁元茂指點鼓勵頗多。此時千千心如刀絞,卻強自按捺情緒。
她知道祁韫召她來,不是為抱頭痛哭,而是要謀局再起。祁元茂既已退出,江南事權旋即落入新任總領祁元骧手中,是位行事強勢、整饬嚴苛之人。祁元骧與祁元茂風格迥異,不問舊情、不講情面,出手極狠,卻也正因如此,最能在局勢動蕩時快刀斬亂麻。
祁韫心中清楚,當前東南開海在即,江南需要的正是一位破局之才。祁元骧雖無溫良之譽,卻是現今最合适的主事人。
而她本人,身處權力更疊之際,自不能指望繼續坐享舊日信任,祁元骧勢必要重整權限,另起爐竈。
于是她與千千立即投入對各地事務的逐一檢視。二十餘家謙豫堂、近百項在推項目,哪些是“表面風光、實則空轉”,可趁勢甩掉?哪些是不可動搖的核心命脈,需寸土不讓?又有哪些正好可作為博弈的籌碼?皆須重新布局。
這番讨論從午後直延至入夜,高福體貼地送來晚飯,三人便在書房一邊吃一邊繼續。
主事早将各項資料做了層級分類,最緊要的祁韫親閱過,其餘由賬房分級遞報。因此祁韫與千千對為數不多的重要項目如數家珍、言語往來極快,手上賬冊翻動不止。至于稍次一等的,主要為千千帶着幾個子弟經手,今日亦順勢向祁韫再做梳理。
流昭雖初涉江南事務,但素來聰敏,深知自己是來學習的,不插嘴,卻聽得極專心。偶有千千與祁韫意見相左之處,她才從旁提出建議,常一語中的。
此時,她所具備的現代金融眼光終于派上用場。她早就看得明白,祁韫那些看似“古法經商”的判斷,實則已初步形成了一套極現代的價值體系:
第一,在項目評估上,始終權衡長期投資價值與短期投入産出,理性配置金融杠杆與實業培育,目标是“高風險-高收益”的最優解。
第二,判斷項目優先級時,重點關注技術或模式創新,即不賭宏觀經濟與行業趨勢的慣性β,隻看個體因新技術、新商業模式而生的爆發力α,在萌芽期下注,以小搏大。
第三,不拘泥于财務報表,而是在硬性數據之外,充分考量品牌、信譽、團隊能力等無形資産的潛力。
第四,更重要的是,祁韫已經在打造一個雛形化的“募投管退”閉環機制,即類似現代風投,從募資、投研、管理到退出的全鍊路閉環,确保資源能循環流動,而非堆積死水。
這些原則,在“開海”這一大項目上體現得最為極緻,也解釋了為何祁韫能遊刃于廟堂與市井之間,成為這個時代真正能調動錢與權的大通商。
其實這幾個月來,流昭對祁韫的思想越了解便越欽佩。在并無現代财務管理知識的前提下,她竟能以祁家百年基業為起點,繼承祁元茂的智慧,自己摸索出這一套,不是天才,是鬼才。
至夜深,三人收起賬冊,略作歇息,祁韫給千千和流昭叫了夜宵,二人各自吃了一碗,她自己卻隻喝了半盞酪子便罷。
三人又回神審視今日成效。桌上堆疊的紙冊已分門别類,除個别實在争執不下暫緩結論的,輕重緩急皆有決斷,冗案亦多掃清,皆感暢快,疲憊之餘更添一股久違的昂揚。
此役是硬仗,勝在迅捷精準,節奏一旦掌握,已有攻城之勢。祁韫目光沉定,心中已有下步盤算,而千千與流昭也都默契滿滿,志氣如新。
千千帶着流昭起身告辭:“東家,隻好叨擾一晚,在你院裡借宿了。我們三人尚未達成一緻的幾件事,也不急于一時,容後再議。請東家早些安歇。”
祁韫笑答:“跟我還這般客氣?西暖閣雖小,地氣卻暖,快去歇着。缺什麼,讓如晞替你們打點,我便不送了。”
流昭本欲蹦蹦跳跳出門,忽又返身回望,沖祁韫神秘一笑:“老闆,有個好項目八九不離十了,明日找你詳談。你今晚可得睡飽了,别明早犯困聽不懂我講!”
一句話逗得高福都樂了,千千無奈扯住她:“把你給能的,尾巴翹天上了!倒是你自己趕緊睡吧,熬了夜,早上說話都跟嘴裡含了燒蘿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