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緊牙關,将左胸膛裡的疼痛感生生壓下,她掌心順勢搭上小乞兒前臂,隔着既厚又重的衣料子,她探不到小乞兒身上的溫度,隻能隐約感覺到,小乞兒寬大袖袍下的臂,幾不可察的顫了一下。
無心做他想,姜明月隻顧借着小乞兒手上的力道一點一點支起上半身,直站到像故裡戍邊将士那樣挺拔,才罷休。
痛楚壓下去了,人也站直了,她的手卻沒有松開小乞兒的前臂,指尖反而收攏,越攥越緊。
十四歲的小乞兒,像是鐵打的,無燈唯月的深夜裡,無論她怎麼用力,他都始終不吭一聲,手上的勁兒使完了,她擡起一雙不知何時猩紅的眼望向她,噙着幾許期冀開口,“小乞兒,你現如今的這個身份,不止能輕而易舉的阻止姐姐嫁給别人。”
敏銳捕捉到對方話裡傳達出來的意思,一直被喚作小乞兒的王朝少帝想也沒想的問,“姐姐希望我還做些什麼?”
“我希望……希望……”
她想做的事,在心裡壓了太久太久,久到種子已經發芽,在時光中悄無聲息的長成了參天大樹,甫要從嘴裡說出來,那些枝枝丫丫挂在喉間齒縫,總也出不來。
深吸一口氣,将湧至喉間的枝丫咽回肚子裡,一根一根理順了,她複逐字逐句,用史無前例的莊嚴表情看着跟前小乞兒,說——
“我希望你,能讓謀朝篡位的佞婦葉朝歌,幹幹淨淨清清白白寫進史書裡!”
朦胧月影下,忽然鑽進耳朵裡的竟是這一句,站在說話人對面的小乞兒擡了擡薄薄的長睫。
建興十一年那場動亂,和掀起那場動亂的人,早已被史書定了性,罪名是先帝爺連同百官一起敲定的,史書是三省聯合寫的,經年日久再想翻案,牽涉之廣、之深,難以估量。
建興十八年,他從邊疆入皇城,先帝崩猝,親王掌權,世家猖獗,朝中百官拉幫結夥黨同伐異,天知道,年僅十一歲的他在那種境況下入宮,費了多少心機才順利登上帝位,端坐明堂這三年,他的一雙手又沾了多少人的血使了多少龌龊伎倆,才勉強能在朝中與虎視眈眈的親王和鼎盛世家分庭抗禮。
要正曾令朝野震怒的佞婦葉朝歌的名,比他從遙遠邊疆走到九五至尊的位置還要艱難十成百成,不過……
個中麻煩與艱辛,他并不打算告訴好不容易才肯來到京都城的姐姐,正如他永遠也不會将手掌心裡欠下的血債攤開來給姐姐看。
“小乞兒……”一直未等到回應的姜明月攥着對方臂膀搖了搖,蹙緊眉心焦急追問,“你應,還是不應?”
不應?
怎麼能不應。
建興年間十載光陰,他欠了她那麼多半個饅頭,沒有她,他興許活不到現在,命都是她的,這世上又還有什麼事是不能應她的呢?
索性,她不是向他讨月亮,一樁舊案,左不過多費些心思,用些手段,填些人命,總能翻過來。
他在心裡早早兒應了她,但,他不想白白應她。
“姐姐,”他邁步向前,金絲繡龍紋的赤舄鞋頭輕輕抵着她趿在腳上的卧履,呵氣如蘭,“我可以用如今的地位和手中的權勢,幫姐姐清洗姐姐母親身上的污名,但有一樣……”
“哪一樣?”
“我要姐姐,随我入宮。”
“不行!”
姜明月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小乞兒,就像數年前,她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初登帝位的他派來邊疆接自己入京都的侍從一樣。
第一次,隔着千山萬水,她并不知曉他看見空手而歸的侍從時是何等的落寞,而這一次,一拳之外的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失望,清清楚楚落進了她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