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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鄉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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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模樣認真誠懇,少年的語氣自責而内疚,姜明月将臉扳了又扳,終是沒扳住,擡手将掌心覆在少年後腦勺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拍了拍。

“貴主兒,”她如尋常侍者稱呼王朝少帝一樣呼他,耐性兒解釋,“往日在邊疆,咱們三個都還是未長開的孩童,食不飽腹衣不蔽體,栖身的破廟漏風又漏雨,不同擠在僅有的一條棉氅裡相互取暖,怕是早就凍死了,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我已過及笈之齡,你也長成了半大的兒郎,我是大理寺少卿姜恰海的女兒,而你是大昱王朝金尊玉貴的少帝,年紀身份都有了變化,如何能再像以前一樣?”

循循之聲入耳,少年胸中分明還有許許多多的駁斥之言,待到要脫口而出時,卻又全都因為懼怕再惹對方不快而統統咽回了肚子裡。

他俯下身,将頭側枕在姐姐膝上,溫馴的像隻擎等着主人順毛的幼犬,“是我失了分寸,姐姐莫再要惱,若不是雪大道艱罷了今日的朝會,我不知幾時才能出來見姐姐,以往隻知從京都到邊疆的路長的望不到頭,沒想到從皇宮到姜氏府宅的路,也長的望不到頭,不過好在,咱們到底是見上了,姐姐……”

将腦袋從坐在彩席軟塌上的少女膝上擡起,他仰頭彎眉,睜大一雙缭繞煙霧散盡後黑如曜石燦若星子的眼,冁然而笑,“咱們既好不容易見上了,便該高高興興才對,沒道理還要愁腸百結,走吧,姐姐,我帶你去罄書樓聽書賞雪。”

說罷,不等姜明月同意,他便曲起食指在轎廂處叩了三下。

不輕不重的三響過後,外頭傳來揚鞭策馬的聲音,緊接着,轎廂伴不斷轉動的車轱辘徐徐向前駛去。

風大,雪也大,但即便是這樣的數九寒天,也有不少人往來于京都城街道上。

然,京都城街道上往往來來的人中,一半是因生計而不得不奔波的苦命人,一半是如坐在馬車裡前往某個地方尋找某種樂子的他們一樣的富貴閑人,大多數不用為肚皮發愁也不貪一晌之歡的京都子民,都在獨屬于自己的一方暖室裡窩着。

車轱辘輾過雪地發出的聲兒順小軒鑽進來,姜明月撩開軒前帷幕将頭半探出去,飛雪和瑟縮在雪中的商販打眼前一晃而過,一景一物,在每一個一呼一吸間不斷後退,就像……

就像轟隆隆逝去的歲月。

隔着馬車四四方方的框子往外望出去,姜明月第一次清晰的感知到了歲月流逝的速度。

不過,歲月流逝的速度并未在她眼中持續太久,沒一會子功夫,徐徐向前的馬車便被勒停了,随後,侍者貼着從門頭處垂墜下來的帷裳,輕聲禀,“貴主兒,罄書樓到了。”

聞言,是禁中貴主兒、也是邊疆花子的少年自然而然的牽起彩席軟塌上的少女手,屈身就要往外走,不過還沒出轎廂,他的掌心便空了。

察覺到牽住的那隻手抽回了,少年停下撩帷裳的動作回過頭,啞聲問,“現如今,就連牽手也不許了嗎,姐姐?”

姜明月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所以才會對面前這個曾經的小乞兒頻頻心軟,所以才會在明知不可為的境況下,隻因他委委屈屈的一問,就又把抽回的手遞了出去。

握住姐姐主動遞出來的手,十四歲的風華少年,終于心滿意足。

罄書樓位于京都城市集最繁華之處,下了轎,立時有樓中小厮接過缰繩停車喂馬。

約莫是常來常往的熟客,知曉小乞兒的貴主身份,他們将走下馬車,樓中掌事便一溜兒小跑出來,親迎着他們往樓上雅間走。

将挪動腳步,正要跟着掌事上樓時,一名瞧身量當隻有十歲左右的小花子突然從風雪中沖了出來,因其屢屢回頭眺望身後,不曾留意前方的道兒,小花子一頭沖進了姜明月懷裡。

電光火石間生出的事,快的措手不及,但站在姜明月身邊的少年反應,比電光火石還要快。

姜明月和突然沖出來的小花子還沒有從這場意外撞擊中回過神來,少年已單手拎着沖進姜明月懷裡的小花子脖頸将人狠狠兒摔了出去。

睛點漆口塗朱、鬓似刀裁面如堆瓊、可憐巴巴仰起頭來甕聲甕氣喚姐姐的少年,這一刹那不像是少年,反倒像是六道輪回中的修羅,殘忍,又暴戾。

小花子摔倒在地上,尚未來得及發出痛苦的呻吟聲,便被摔他之人身後跟着的黑衣侍者拔劍指住了咽喉。

黑衣侍者手裡的劍那樣長、那樣亮,紛紛揚揚的菱花片兒落到上面,融化成水,而水順着劍身流到劍尖,又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小花子因為害怕不斷顫動的喉頭。

恐懼到極點,小花子緊攥着的手一松,手中急于奔命而沒顧得上咬一口、卻已先被指尖攥碎成泥的肉包子赫然露出,此一刻,沒了五指禁锢,那不成形的肉包子屍身,一部分滾落到地上,一部分黏黏糊糊的沾了他滿掌。

恰在這時,一名手持擀杖的中年男人也從風雪中沖了出來,邊沖邊罵罵咧咧個不停,言語中隐隐夾雜着“小偷”一詞。

你追我趕的遊戲中,無需屢屢回望的中年男人遠遠便瞧見摔倒在地的小花子和直指小花子喉頭的長劍,猜測出偷竊自家鋪上肉包子的小花子沖撞了不得了的大人物,唯恐受牽連,中年男人趕忙扔掉手中擀杖,轉身拔腿,飛似的朝來時方向逃竄而去。

餘光瞥見追趕自己的包子鋪老闆身影重新消失在風雪之中,出于對生本能的渴求,小花子抄着一口濃濃鄉音哀哀乞求,“别殺我……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别殺我……”

那個被攥碎成泥的肉包子從小花子掌心露出來的時候,姜明月忽然而然的就想到了六歲那一年。

那一年,在邊疆,有個人為了她能填飽肚子,也伸手偷了攤鋪老闆蒸籠屜裡的肉包子,而昔年邊疆的攤鋪老闆,亦如今日都城的攤鋪老闆一樣,手持擀面杖追着她和那個人往死了打。

近乎相同的經曆,令姜明月對眼前素不相識的小花子生出了幾分同情心,但同情心這種東西,對于打小被長街上無數人同情過無數次的姜明月來說,是最不值得當回事的東西。

真正教姜明月決定護下小花子的,是小花子夾雜着濃濃鄉音哀哀呢喃出的那句,“别殺我……”

當然,重點不在于“别殺我”這三個字,而在于說出“别殺我”這三個字時發出的鄉音,那是……

隻有故裡的人才會攜帶的獨特腔調。

姜明月走到摔倒在地的小花子跟前蹲下,長長的裙裾在雪層上堆疊成丘,她仿若不察,隻伸手用指尖推開抵在小花子喉頭處的長劍,和聲和氣問,“你是從邊疆來的?”

綿綿軟軟的女孩兒,總歸是要比冰冰涼涼的利劍溫柔的多,面對比自己虛長幾歲的大姐姐,小花子面上的懼意略有減緩,連張嘴說出來的話也連貫了不少,“邊疆荒年,餓殍遍野,我是從邊疆逃……逃荒來的。”

“就隻有你一個人嗎?”

“逃荒的路上,爹爹餓死了,阿娘為摘長在懸崖邊上的野果子給我充饑,失足掉下懸崖……摔死了……”

許是年齡太小尚還品咂不出生離死别的悲痛,又許是一路而來見多了生離死别人已經麻木了,年僅十歲的小花子在說起阿爹阿娘的悲慘遭遇時,臉上沒有太多的傷情之色。

姜明月摸了摸自個兒袖兜,沒摸到半點值錢的物件,于是她起身,走到王朝少帝跟前伸手拽下少帝系在腰間的白玉平安扣,繼而折返回小花子身邊,将手中白玉平安扣塞進他黏黏糊糊的掌心,傾身覆在小花子耳邊,用有且隻有兩個人能聽清楚的聲兒問了一個簡短的問題。

聽清楚比自己虛長幾歲的大姐姐問了什麼,小花子登時從地上爬起,毫不猶豫的丢掉平安扣,拘一捧雪水洗淨掌心,對着西邊的方向端端正正跪好,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

頭磕在厚厚積雪層上,亦如腳踩一樣,發出咯咯響聲。

姜明月轉回頭,隔着密密麻麻的雪片兒望向站在不遠處的王朝少帝,但她的話仍是對着旁側小花子問的,她心知肚明卻還要開口,像生怕站在不遠處的王朝少帝聽不見似的,刻意拔高音量問:“你為什麼要對着西方磕頭?”

小花子見她目之所及處是另一個人,不确定這話究竟問的是誰,遲疑少頃,試探般的答,“因為阿爹阿娘活着的時候說過,無論在什麼地方,從什麼人口中聽到葉朝歌這個名字,都要跪下來面朝西方磕頭,送女菩薩往生極樂。”

謀朝篡位的佞婦葉朝歌的名字和大慈大悲救世人于苦難之中的菩薩之名一同響在京都城内風雪中,對着姐姐扮慣了可憐的王朝少帝,頭一回對着姐姐冷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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