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音恍惚間仿佛又見到了當初那個傲慢、不可一世的餘瑾般久久伫立，竟忘了離開的決定。

餘瑾并不介意餘音聽到什麼，她拿着那根箭弩，對着木制的席坐敲了敲，沉悶的聲響引得魁梧男一顫，随即轉過身來，低伏在餘瑾跟前的地闆上。

餘瑾想到方才魁梧男的趾高氣昂，又見對方現在過分低順的姿态，更覺厭惡，可畢竟待會兒是要問話的，還是讓對方畏懼些好，能吐出些真話。

“我問你，你口中的楊家，可是我方才所說的楊家？”

那魁梧男不敢再有隐瞞，方才餘瑾一把将他拽起朝桌沿砸去時自己無論如何都掙脫不開，那時他就知道面前這個看起來年紀不大的女修是不好惹的。

“是，道長信我，我不敢再說半分假話啊！”

“既是楊家，你又為何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莫不是不記打，嫌貶入寒域不夠，還想剔了這一身根骨？”

餘瑾自然沒本事剃人根骨，那是違逆天道的，她可遭罪不起，不過拿來吓吓這魁梧男，夠用了。

果不其然，魁梧男聽了這話，吓得渾身發顫：“我說的是真的，真的啊！道長，道長——你别不信，我，我确實同楊家有關系，隻不過是楊家在凡界的親脈，勉強湊了嫡系說出來唬人的啊！是小的渾說慣了，嘴裡沒個大小的，得罪了二位，還望二位高擡貴手啊！”

楊家雖低調，不歸于八大世家之中，但楊家的發家先祖确是凡界之人這也不是什麼被刻意隐瞞的事，隻是沒想到楊先祖在凡界的一世親緣竟還沒斷，還反倒是叫這種不肖子孫拿來禍害了。

“你來仙界多久了？”

“已有三十餘載。”

“你可還記得你來仙界前的凡界是什麼樣的？”

“四海升平，萬康安定，君主明德，百姓受福，香火不斷，故以謝上靈之恩。”

餘瑾點點頭，不再多說，而是起身撿起地上的鞭子，帶着餘音離開了。

那魁梧男還以為自己得救了，剛爬起身，就又被門外那兩位巡衛铐住了，這下他是怎麼也逃不掉了，隻希望楊家能記念他是先祖在凡界的一脈後輩，來将他弄回凡界，否則，他在寒域都活不過一年半載。

那兩位巡衛看着魁梧男說要報信時的那一臉希翼，不免嗤笑，他還以為自己能回凡界繼續耀武揚威呢。

殊不知餘瑾在離開前，特意點了一句。

“楊先祖在凡界也是受百姓一束香火的，放這種人回去，實在有毀祖先名諱，二位既然苦于先前抓不到這人作惡證據，現在就不必多慮了。”

兩位巡衛心領神會，作揖目送餘瑾和餘音離開。

女巡衛拍了拍男巡衛的肩膀：“走吧，有餘家兜底呢，給這事收個尾咱們就退了委任，後天去看餘師姐打架吧！”

男巡衛拍開她那沒輕沒重的手：“行，隻是不知道這新賽制會被改成什麼樣？”

出了坊市，朝宗内走去的那條路，已經沒什麼行人了。

餘瑾斜眼一瞥，見餘音低着頭摩挲着手上的斷鞭，雖看不清神色，但餘瑾覺得對方是難過的。

她用刀，餘景策用劍，餘音用鞭……餘家在所使武器方面，似乎都是從小便定了的。

雖不局限家中子輩選擇什麼樣的功法，但餘家旨在求精不求多，嚴明表示不可貪多，選了一個功法就得精益求精，不言放棄，朝這條路走下去。

餘音當時選了鞭，餘瑾大她幾歲，已經能懂事了，自然看出了當初姑母不太高興的神情。

姑母劍術卓然，所以希望女兒同她一樣，隻是姑父說這是家中先祖定下的規矩，不能改，音兒既然選了鞭，那便是她自己選的路，自然是得自己走下去的。

餘瑾其實知道，餘音的鞭使得不算好。

主要原因是沒人教，餘家這麼多年就出了一個會使鞭的長輩，卻在早年飛升失敗時隕落了，家族尋遍蒼域，乃至其他四域也未能找到那位的遺骸。

那位留下的功法，家族也破格拓出一本給餘音自學，可自古在這種本就不多人學的功法上自學成才的能有幾位？餘音摸索多年，那本功法上的也隻能學個皮毛。

餘音也看了家中書閣以及宗門書閣所有關于鞭法的功法，可終究是紙上談來終覺淺，導緻餘音這麼些年來鞭法進步極慢。

她本就修為增進的不快了，現在連鞭子也使不好，摸着手上這條陪伴自己十餘載的長鞭，餘音終是忍不住掩面，雙腿沉重的像灌了鉛一般，越走越慢，直到停下時淚水已決堤如潮湧。

不是方才在茶樓裡審時度勢時的惺惺作态，餘音現在是真的難過，一種壓抑在心中，宣洩不出的難過。那爛在身體裡，因常年隐忍而麻木的心髒，如今酸澀腫脹，亦如那輕易便被挑斷的長鞭一般，一股難以遏制的無力感幾乎要将她吞沒。

餘瑾不懂怎麼安慰人，她隻能站在一旁，安靜的陪着餘音，做她一貫的旁觀者。

可現在，她卻在這個熟悉的視角感到一種說不上來的悲戚。

“堂姐。”

餘音放開掩面的手，眼眶泛紅，雙手捧着那條長鞭，眼底是抹不開的悲哀。

她說：“我曾無數次想放棄它，又無數次拾起，隻因我認為，隻要我不放棄，隻要我再努力些，總有一天，我也能像那位先輩一般……可那終究隻是我以為罷了，努力改變不了我的平庸，隻會讓我更加清晰的認識到自己的無能。”

“現在，連虬骨也覺得我這個主人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