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掀簾一角,朝外看去,路人形色匆匆,無論提着貨物的、牽着孩童的、還是叫賣的,都會刻意避開他們這種坐人的馬車。
剛清醒過來的眼睛還覆着一層薄霧,看什麼都隻是三四分清明,故而模糊間隻憑耳聞,也覺這個時段的街道算得上熱鬧。
許是有月足不出門了,餘瑾竟覺眼前的景象有些陌生?
她揉了揉眼睛,待那種霧蒙蒙的不适感散去,陌生感也才漸漸消褪。
馬車颠簸了一下,将搭在餘瑾手背上的車簾抖了下去,餘瑾正要再次掀起,就聽見車夫說到了。
餘瑾将帷帽戴好後才下的車。
青梧扶着她,刻意營造出大病初愈的弱态。
隻需輕輕咳幾聲,反正也看不到她的臉,餘瑾倒也沒必要太擔心被拆穿的事。
她跟在後面,也不甚在意一路上若有似無的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即便入了内廳,她也是問候過後便安靜的坐在一旁,連帷帽也沒拿下。
段家主母段夫人也難免覺疑,可女兒家面容遭毀到底是不好深究的,饒是平日裡口齒伶俐的段夫人一時也找不到理由來看看餘瑾的臉。
徐瓊正應付着段夫人,時不時讓餘瑾也應和幾句來圓編造的說法,隻是不過聊了一炷香時間就被一陣動靜給打斷了。
青梧沒止住叫了一聲,兩位大夫人循聲看去的時候,掩蓋餘瑾容貌的帷帽已經被扯下,連帶發型也被扯亂了幾分。
而發絲輕揚,暴露出來的便是她側臉上猙獰的傷口,許是因為今日出門被淩厲冷風侵襲過,又起了紅腫,襯得那道疤痕愈發可怖了。
餘瑾愣了一息,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聽見一道稚嫩的聲音,同時從她座椅後面還鑽出一個年紀不大的孩童,指着她的臉大笑着:
“哈哈哈!娘你看她的臉好醜啊!”
滿堂回蕩着這道猖獗的笑聲,也不知道幾個人的臉青了。
這次餘瑾倒是反應的很快,幾個呼吸間眼眶就紅了起來,豆大的淚珠斷弦似的劃過那道疤痕。她呆站着,渾然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段朗!”
小孩的譏笑聲被另一道聲音厲聲打斷,餘瑾雖在心裡不滿的‘啧’了一聲,面上卻絲毫不顯,仍舊無知無覺般呆站着。
她也沒擡頭,被扯亂的頭發虛掩住側臉,吼住那孩童的男子隻瞧了一眼,模糊看見一道疤痕便作揖垂下了頭:“抱歉三姑娘,是我弟弟魯莽了,還望姑娘莫惱。”
說罷他還一把将段朗按跪在地,命他給餘瑾道歉。
段朗年紀小,家裡又偏愛寵溺的很,什麼氣也沒受過自然不願意聽命道歉,而是掙紮叫嚷着要放開,口中所出之話放肆的餘瑾想給他一巴掌。
這當然隻是想想罷了,餘瑾側身躲過段朗這個被他兄長按着腦袋,哭嚷着才彎下腰的道歉。無聲表明不接受的态度後,轉而朝向段夫人這邊哽咽道:
“我福薄,受不起小公子的跪拜。我本是怕耽誤了段家四哥的婚事才求着母親早些帶我來段府說清楚的,左右這張爛臉也好不了,被笑話也是早晚的事,隻是沒想到今日倒是讓小公子給揭露了。”
“也好,小女本還糾結萬分,現下段夫人也看到了,我……咳咳咳!”
餘瑾還沒說完就突然咳嗽了起來,她用絲帕捂着口鼻,身形單薄似搖搖欲墜。
青梧趕忙上前扶着餘瑾,徹徹底底的擋住了段朗兄長的視線。
段夫人面色都青了,徐瓊見狀立刻叫青梧别扶餘瑾坐下了,自己也順勢起身,氣勢都拔高了不少:“我女兒遭此禍事已然不幸,如今能挺過來更是不幸中的萬幸,段夫人也有閨女應該明白,做母親的看到如此豈能不心疼,這親事咱們也說明白了,今日就這樣吧,告辭了。”
段夫人見狀也自知錯在她家,趕忙起身好言相送。
退親的事就在這麼不盡言中落了實,因着段朗那段羞辱,不到一日段夫人就遣人送來了賠禮。
徐瓊看着呈上來的禮單,不免乍舌。
段家真可謂是高門望族,家底殷實啊。
“母親。”餘瑾見此,深知徐瓊脾性的她立刻輕咳了聲以示提醒。
徐瓊聞言也收斂了面上的神色,将禮單放到了一旁,轉而意味不明地盯着餘瑾完好的一邊臉,惹得餘瑾狐疑投去目光,無聲詢問對方在看什麼。
細想那日的事,徐瓊還是覺得稀奇,不免多問:“瑾兒啊,我怎麼覺得你變了呢。”
“怎麼母親也覺得我變了?打哪兒論啊?”餘瑾下意識回了句,似乎連自己也沒意識到這句反問有何不對之處。
倒是徐瓊細眉微挑,聽出重點:“也?”
“還有誰說過嗎?”
餘瑾因此問稍愣瞬息,不着痕迹地掩過自己的錯愕,扯了一句“青梧問過”才堪堪将徐瓊的狐疑壓了下去。
隻是在回去細細複盤這番感覺前,她還是多問了一句母親是覺得她哪裡變了。
徐瓊打量的目光自下而上的掃過餘瑾通身,最後停在那雙毫無波瀾起伏的眼睛上,斟酌一番話術,才道:“你從前總是瞻前顧後,眼裡容不了一絲錯誤,禦下是逢錯必罰,現在倒是……”
“豁達了許多,倒是沒有從前那樣過段日子就換一批奴仆了,且……”
且你喚得那聲母親都真切了幾分。
這話徐瓊沒說出口,而是借由誇不下去了便回房休息了。
餘瑾看着徐瓊被攙扶下去的背影,無奈洩出一抹輕笑,起身要走時,又轉而拿起了桌上的禮單,也不知看到了什麼,她将禮單收起後便私下命人去調查了前日在段家見到的那位公子。
而徐瓊那番覺得她變了的話,餘瑾隻覺熟悉,再細想也琢磨不出旁的了,隻好暫時作罷。
現在便隻待二哥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