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瑾,聽說你這臉傷是因為意外墜湖,被湖底的石頭劃傷的?”
餘瑾正埋頭吃飯,心裡還琢磨着段家的事呢,就聽見對面坐着的幾位,讨論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後甚至直接點出了她的名字。
……非得到不能不理的地步呗,餘瑾擡眼看着對方,示意她有話就說。
對方倒也不含糊,直言道:“聽說還是你母親帶着你親自上門退的聘,姑娘家上門退聘,這還是頭一遭聽說,不如說與我們聽聽,反正你也沒這福分了。”
齊芷火氣都上來了,硬是被餘瑾按了回去。
餘瑾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放寬心,轉而看向對面等着看她笑話的幾人:“你即覺得是福分,那看來你對段家四郎亦是傾心的?”
她雖不喜别人總拿她沒了和段四婚約這事來壓她,說些可惜、沒福氣此類的話,但她又堵不住别人的嘴,隻能每每嗆到對方無話可說,以此圖個短暫的清淨。
“你總不能指望自己沒這福氣,就不許别人喜歡段公子吧。”其中一位誤會了餘瑾這話的的意思,以為她都和段四退親了還霸占着好姻緣不願松手。
“就是就是,我原先還擔心段公子會不會開不了口同你說退親,你倒是識時務,知道自己沒得臉再做段家的大娘子。”
“可歎段家心善,不但不怪你還給你家送了不少珍禮。若同段家說親的是我,合該安分守己的待在房中,靜待佳期才是,怎會像你這樣好端端的壞了臉。”
“是啊是啊,多好的親事啊……”
看着這一衆的附和,餘瑾隻覺作嘔,連盤中美食都索然無味了。
她雖知自己毀容的真相并非落水,但她們口中的斥責卻讓她驚駭不已。
什麼叫毀容錯在于她不該在自家庭院裡亂走?而該安分守己的等着。
等什麼?等着自己被裝裹成名為‘新娘子’的禮物送到段家嗎?
她們口口聲聲為她同段家的親事歎着可惜,可那撚酸的口吻、那譏諷的語氣、那鄙夷的目光……無不在流露着她們背後真實的想法。
為何如此?
為什麼她們總覺得得嫁人才好,失去一個親事是人生一大憾事?為什麼她們要将嫁個好夫婿當作自己的人生目标,并為此不斷拼命的成為别人眼中的‘好媳婦’?
餘瑾不理解,也不想嘗試理解。
這沒由來的指責、莫名其妙的排斥、變着花樣的道德輸出,都聽得她渾身不舒服。幾乎是在這夾槍帶棒的言語攻勢中博得縫隙呼吸的瞬間,她便立刻反嗆道:“你們喜歡與否與我何幹?自覺的這婚事好便去求!即已知道我同段四退親了,就該把我同他摘幹淨咯,何故要來探究,挖苦别人的遭遇與你們而言是很好的茶餘飯後的談資是嗎?有這閑工夫好好品嘗美食不好嗎?”
齊芷坐在一旁也是被這你一言我一語的給聽愣了,這會兒回了神,紛紛壓着火氣點頭肯定餘瑾說辭。
“呵,本來臉就毀了,再連身材也保持不住,你這輩子恐怕都嫁不出去了吧。”最先開始挑起火的女子言語犀利的諷刺着,看向餘瑾和齊芷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丘之貉,鄙夷至極。
餘瑾幾乎是把齊芷的手腕攥紅了才不讓她發作起來,附耳低聲提醒道:“這是宜妃娘娘的席面,砸不得,憑她們怎麼說先忍過這一陣。”
見齊芷惡狠狠的塞了一嘴食物,餘瑾才松了口氣,轉而應付對面幾人:“是是是,我嫁不出去,耽誤不了各位,你們既然想嫁到段家,我給幾位牽線如何?也省着幾位在這自說自話。”
沒給她們反應過來的機會,餘瑾直接叫人去請段若歡了。
段若歡一到,原本在她們二人面前鼓吹的幾人紛紛跟鋸了嘴的葫蘆似的熄了聲。
“姐姐何事喚我?”段若歡一來便看出氣氛不對,許是餘瑾同她家四哥的親事又被人拿來編排,想着先前段朗鬧的事,她也自覺袒護餘瑾幾分,第一聲招呼就直接先把人往親昵裡叫。
餘瑾順勢站起,向段若歡介紹起對面幾人,餘了還道:“若歡妹妹要多幾個嫂嫂咯。”
她刻意壓低聲音,變着語調令其聽來像是調侃,也就在座幾人聽到。
饒是如此,那幾人也俨然變了臉色,趕忙環顧是否有别人聽到,見沒人朝她們看來,才憤憤一甩袖子,相繼而走了。
耳根終于清淨下來,餘瑾才招呼段若歡坐下:“抱歉啊,麻煩你過來。”
段若歡倒不覺得有什麼,反正她在自家單獨的席面上坐着也是無聊,反倒是來這多了些樂趣,便就此坐下了:“談不上麻煩,被說的又不是我四哥,而是你,但其中起因還是我家居多,能幫你消靜一番,隻是盡綿薄之力罷了。”
“還有,我再次替我弟弟,同你說聲抱歉。”
這段若歡倒是同方才在任安面前的判若兩人,毫無外表所表現出來的那般柔弱怯懦。
餘瑾搖頭輕笑道:“我并不放在心上。”
段若歡挑眉盯着餘瑾看了一會兒,才緩緩收回視線,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喝出酒的氣勢。
喝罷,才在二人的目光下歎了口氣,帶着無奈的意味:“家中溺愛,母親又不想過早讓段朗去父親那受管教,舍不得他受讀書之苦,每每依着,久而久之……就成了這麼個性子。”
餘瑾和齊芷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了。
二人剛想附和些,不讓段若歡的話冷場,還沒開口就又聽段若歡話鋒一轉,擡眼看着餘瑾道:“你似乎并不想嫁給我哥哥。”
被看穿餘瑾也不慌,反正事已成定局,而且看段若歡也不是會去說道的性子,隻是驚訝于段若歡覺察力如此好。
既已被看穿,她便也點頭承認了。
段若歡倒是欣賞她的坦率:“我能問問原因嗎?”
原因?餘瑾垂頭摩挲着手腕上的紅繩,她解不開這繩結,這繩結也随着傍身這段時日漸漸褪去不知從何沾上的血垢。
隻說單純的不願嗎?似乎沒有那麼簡單,這種莫名的情愫堵在胸口,卻又無處宣洩,夜以繼日的堆累着,餘瑾知道,總有一天自己會失控。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身上那連旁人都能察覺得出的轉變,隻是沒有今天如此清楚的被點明過。
不知從何說起,便隻能搖頭:“我也不知道。”
或者說,她也正在尋找這個導緻她心口缺了一處的原因。
“是嗎……”段若歡并沒有繼續問下去,她輕輕搖晃着手裡的茶杯,杯底還餘留着幾分泛黃的茶垢和茶水,越到底越是泛苦,再嘗不出半點回甘。
也不知她聯想到什麼了,神色漸漸淡下,餘瑾竟還從中看出幾分頹唐。
悲怆泯然,讓人生憐。
齊芷卻不似二人這般,她向來是打破僵局的那一位,在咽下滿嘴的食物後,她起身從二人身後繞過,坐到段若歡身旁。
“有什麼事别悶在心裡,同家裡人說不來,就說與朋友聽,總得找個傾訴對象吧,别像餘瑾這樣總是憋着心裡自己消化。”她舉完類比後拍了拍段若歡的肩膀,寬慰道:“消化不掉的煩悶隻會越積越多,直至崩潰,郁結于心啊。”
齊芷一句話說給兩個人聽,若是往後再聽到有人評價齊芷是個一根筋的,餘瑾真的會笑的。
段若歡一愣,甚至沒有反應過來拍開齊芷的手,任由其揉捏着,待齊芷自己松開,她才輕聲道:“我沒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