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為何,她今日在這兩個平日裡隻有點頭之交的同輩面前突然很有傾訴欲望。
“我的性子很悶,平日裡隻喜歡擺弄些文墨,沒人願意同我玩。”更别提傾訴了。
“你管别人怎麼想,自己先不這麼想才對,這世間能有幾個人做得到志同道合?不過是虛與委蛇罷了,你來我往間靠得不就是這相互奉承嘛。”齊芷說起大道理來跟順口溜似的,一吐一長串,把段若歡都給聽懵了,半晌才記得回一句。
還完全是她平日不會說的那種話:“那你們之間呢?也是阿谀奉承?”
話一出口,她便自知自己失禮了,忙道失言。
齊芷卻擺手道:“這也是事實,說不上失言。”
見段若歡面露不解,餘瑾卻低頭抿笑,繼而擡眸看向二人,隻道:“人生交契無老少,論心何必先同調啊。”
此話一出,段若歡的視線在二人間相繼掃過,品出意味,複而感慨:“我原先隻認為至交至交,需得君子上交不謅,下交不渎。現在看來,是我固地自封了。”
“也不盡然。”齊芷轉頭看了眼那些聚集在一起讨論哪家公子适合當夫婿的姑娘們一眼便收回了視線,沒了下文。
餘瑾看向她,二人眼神相撞再各自收起,餘瑾便已舉起自己的茶杯同段若歡手裡的茶杯相碰了。
一聲清脆的相撞聲後,餘瑾狀作真情實意道:“雖然沒能和你做成親戚,但還是慶祝貴府喜事多,到時候若雲姐姐的親事,可别忘了請我。”
“是我們!”齊芷也拿起自己的杯子撞上去,顯得十分喜歡趕這種熱鬧。
見她們提起自己姐姐的婚事,段若歡原本放松的神情無意識緊斂幾分,多了些苦悶,以緻沒能第一時間回應二人的‘盛情’。
“怎麼了?是我們說錯什麼了嗎?”齊芷舉着杯子的那隻手還懸着,表情卻是多了幾分茫然,眨了眨眼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的那種無辜。
段若歡這次倒是很快反應過來,忙道不是她們的錯,她們的話沒錯,隻是……“隻是我自己的問題。”
她确實缺少傾訴對象,也很渴望傾訴,有些話在心裡憋久了便會變得很容易脆弱敏感易攻破。
餘瑾和齊芷适宜的釋放了善意和同理,還借用一句典故來表明二人之間非比尋常的關系,有意無意的透露出她們與她之間是同類人的氣息,以此刺激對方産生想要傾訴的想法。
想讓段若歡傾吐為快,少些郁結是真,想從中探取一些内情也是真。
餘瑾先前便派人打探了解過,段家便屬段若歡最沒存在感,她上面有個樣貌德行、才藝雙全的姐姐,底下有個年齡最小的弟弟,她夾在中間,分不得半點關注。
加之家中兄弟姐妹不少,她一來性格随母容易多思多想,這種性子想來也不讨人喜;二來也不善交談,不懂話術,獨處久了也自然而然的感到孤獨。
餘瑾便是捏着這一點,希望能從對方口中獲取些信息。
"怎麼會是你的問題呢,你姐姐的婚事,與你何幹?"齊芷微蹙細眉,語氣關切道。
段若歡歎了口氣,眉眼間的憂慮似乎又深了幾分:“我姐姐,愛上了定王。”
齊芷面露不解:“兩情相悅……那不是很好嗎?”
段若歡卻是搖頭:“不是這樣的,我總覺得……不太對。”
餘瑾慣于觀察一個人,見段若歡這番糾結,便按捺下自己想證實的沖動,靜靜的做個合格的聆聽者。
“定王為何要突然求娶我姐姐?他們先前分明連面都沒見過!”終于說出口,可理智還是讓段若歡壓低聲音,那語氣中壓抑着說不出來的困惑。
“我原以為是定王盯上了我家在朝中權勢,想借此…借此增勢,可後來我發現并非如此。”段若歡手中絞着茶杯杯體的紋路,指尖幾乎攥白。
她低着頭,生怕自己神情太過失控引人注意:“接旨後,父親也曾去陛下那推說過姐姐和定王不合适,可待父親從宮中回來,卻完全變了心思,說服了母親和祖母不說,還把本不同意這紙婚書的姐姐關了起來。”
“他們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任二哥不是姐姐的歸宿,定王才是。”
“他們說嫁進皇家是姐姐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應當珍惜不該違逆。”
“可姐姐還是不願,他們便想了個軟招,說如果姐姐不嫁便會惹惱定王,忤逆皇聖上,把家族興亡推于姐姐一人身上。祖母說她不嫁就是不孝,母親說她不嫁就是對不起她這幾十年的含辛茹苦,父親說她不嫁那我們段家苦心經營了多年的家族便會毀于一旦!”
段若歡幾乎低吼,眼眶也開始泛紅,若非她們坐的位置較偏,且人聲嘈雜,她這番話怕是要被人聽見了。
齊芷緊張地張望着,卻沒有打斷段若歡的叙述,因為她也聽出來其中不對之處了。
餘瑾給她續了杯茶水,輕聲安撫她慢慢說。
段若歡又是一次一飲而盡,她搖了搖頭,說她沒法慢慢說,這一切讓她感到無法言說的憤怒。
沒錯,就是憤怒!
“這一次姐姐又何來的錯?!”
“姐姐幾乎崩潰,她覺得這個家變了,那晚姐姐抱着我哭了一晚,我早上起來後沒看見她,以為她想不開去做什麼了,沒想到母親跟我說他們安排姐姐去和定王會面了?!”
“不僅會面了姐姐還欣然接受了所有的安排!”
和她父親去見過陛下後回來的反應一模一樣!
段若歡原本還算冷靜的神情突然流露出驚恐,她伸手拽向餘瑾的手腕卻不小心打翻茶杯,餘下的茶漬弄濕了袖口,她卻宛若無覺。
餘瑾下意識看向她抓着自己的那隻手,随着對方動作而撐開的袖口露出底下的手腕,那上面系着一個紅繩。
紅繩上打着一個怪結。
餘瑾突然覺得心髒跳動的有些快,鼓噪的心跳聲幾乎要壓過嘈雜的人聲,擊打着神經發出陣陣刺痛。
她聽到很多聲音,和她所處空間完全不一樣的聲音。
這些聲音混雜又熟悉,就像是……她曾接觸過的。
“餘瑾,餘瑾?”
齊芷的聲音突然闖進來。
手腕上的紅繩在逐漸勒緊。
餘瑾有些恍惚。
“同結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