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方才薛承打開過出口的方向,賀微蘭和紀明延相識默言,跟上了餘瑾。
那個出口果然還在,不過正在慢慢萎縮。
三人停在出口前。
“我們出去會出現在哪個境域?”賀微蘭突然發問,打破沉默。
餘瑾搖頭,她也不知道,或許會身歸原境,或許會被扔到一處。
總而言之――
“你們回去後,不要再去找天境了,趕緊找到出口,離開雲天九境。”
“什麼叫我們回……”賀微蘭剛聽出餘瑾話中不對之處,就被餘瑾連帶紀明延一同推進了出口。
他們猝不及防被推了一把,跌進出口,在被出口裡巨大的吸力拽走時,賀微蘭目瞪口呆地看見逐漸關閉的出口的另一邊,餘瑾毅然轉身折返。
沒有回頭。
……
偌大的府邸,沒有一絲人氣。
薛逸憑着記憶走到主院,隔着老遠,就瞧見門外站着一個瞧上去三四歲大的孩童。
那孩童似乎躊躇了很久,才決心敲響房門。
可他剛拍向房門,那房門似乎沒有從裡頭上鎖,被他輕而易舉就拍開了。
“吱呀”一聲,門敞開了一條縫。
他壯着膽子推開門走進去,朝裡頭輕聲喚了句:“娘……”
緊接着是驚駭的叫聲,随着這個叫聲,空蕩蕩的庭院裡突然就多了人,嘈雜着擁進裡屋。
薛逸跟着那孩童,推門而進,入目便見懸梁自盡的女子。
薛逸認得她,是段若雲。
人群潮水般湧來又散去,定王模樣的薛修仁用秘術吊回了段若雲的性命。
她早該命喪黃泉,卻在奈何橋上被趕來的‘偷情者’重新擄了回去,吊着那本該枯敗的爛命。
再度睜眼,入目還是薛修仁那張道貌岸然的臉時,段若雲崩潰了。
她從渾渾噩噩的狀态變得歇斯底裡,她哭吼着讓薛修仁放她走,她怒斥着薛修仁令人作嘔的做派和嘴臉,卻換來旁人乃至家人的不理解。
他們說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們說她無理取鬧、妄為人婦。
他們說她瘋了,說她不正常。
可明明薛修仁才是瘋子!
段若雲在這些言語的磋磨中越來越崩潰。
乃至她看到薛承都會覺得惡心,因為這是她跟薛修仁的孩子。
一個本不該存在的孩子。
薛逸看着段若雲推開想去抱她安慰她的薛承,看着段若雲眼底毫不掩飾的厭惡,看着段若雲抓着薛承的肩膀撕心裂肺地埋怨他為什麼要出生,為什麼不去死?!
看着不到人半腰大的孩子被推到在地,手掌被粗礫的地面磨出血擦破皮也不敢哭,不敢喊一聲疼。
因為他母親會生氣,他父親會斥責他無用。
段若雲沒法對薛修仁做什麼,便把怒火和悲恨宣洩在了薛承身上,她把薛承當作了困住她的枷鎖。
她哭訴自己的悲慘,哭訴愛人的慘死,哭訴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薛逸的童年以及記憶,都充斥着數不清的謾罵和抑貶。
從出生到随薛修仁前往修仙界這段日子,他被裹挾在痛苦和害怕中度日如年。
在薛承記憶中,他的母親難得清醒的時候,也是他記憶中僅存的溫馨時刻——是他母親給他做了一次餅。
他母親說,這個餅是她心上人最喜歡吃的,讓薛承也嘗嘗。
薛承滿心歡喜地吃了下去,但抓心撓肺的疼讓他很快便沒了意識。
後來他才知道,段若雲在裡面下了毒,想要帶他一起走。
一起逃離薛修仁這個瘋子。
這次段若雲終于如願以償,她自由了。
薛承卻被救了回來,沒有如願以償地逃離薛修仁。在被薛修仁帶去薛家前,他還在定王府度過了一段更加煎熬的日子。
薛修仁把段若雲的死怪在了薛承身上,說如果不是他貪嘴讓段若雲給他做吃的,段若雲就不會死。
從那以後,他苛待薛承的吃穿用度,對薛承愈發冷漠。
仿佛身為父親的他也不在乎有沒有薛承的存在。
他留不住段若雲的心就強迫留住了她的人,自以為是地把薛承當成把段若雲牢牢鎖在他身邊的鐐铐,以為這樣能留住段若雲。
待知道薛承起不到作用後便把他抛到一旁,如若不是薛承靈根上佳,恐怕隻會把薛承扔在人間自生自滅。
薛承是在除夕夜被薛修仁發現有靈根的。
那也是他在凡間度過的最後的一個新年。
大雪肆虐,風雨淩遲。
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薛逸看着蜷縮在床上,蓋着薄被凍得嘴唇發紫、瑟瑟發抖的薛承,又聯想到十幾年前第一次見到薛承時對方瘦瘦小小的模樣,似乎明白了薛承為何如此體弱。
修士鮮少生病,薛承卻一年都得病上幾次,後來修為提升了,那多病之症才好些。
一個不到七歲的稚童,被毒損壞了五髒六腑,幸得撿回一條命,又被如此苛待沒有調養好傷,難怪會留下遺症。
他本不該降生于此遭此劫難,本該平平安安的度過一生,平淡且幸福,和和美美,一家安康,可他的命格被強行篡改,淪落成為一場病态愛意下的犧牲品。
薛逸走到床邊蹲下,看着那張曾經無比厭煩的面容,居然生出了心疼之意。
他緩緩擡手,指尖隻是輕輕碰到了對方的臉頰,就像是怕碰碎瓷娃娃似的縮了回去。
可被碰的人卻似有所感,艱難地掀起了沉重的眼簾。
他的瞳孔裡倒映出薛逸的模樣,逐漸漫起水霧,薛承用力地眨了兩下眼睛,生怕模糊了面前的景象,又像是怕眼前的人随着水霧消散。
“哥……”
他伸出手,像當初襁褓中的孩童那樣想要抓住什麼。
薛逸握住他的手,這次沒有再松開。
薛逸歎了口氣,無聲道盡不明心緒。
“回去吧。”
薛逸握着那隻冰冷的手,試圖把自己掌心的溫度渡給對方。聲音輕柔的完全不似本人,他看着哭得像個孩子的薛承,又歎了口氣。
他說,回家吧。
“哥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