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見此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朝餘、穆二人離開的方向指了指。
那人扔下幾枚銅錢便拿着東西走了,茶水一口沒碰,小二等人走得沒影了,才罵罵咧咧地拾起銅錢。
可情緒總是在忙碌中轉瞬即逝,見又來了客人,小二便趕緊忙活去了。
大雪紛揚,沿途歇腳的客人不少,無論瞧上去貧富都會來此喝口熱茶,恐怕那小二也隻有在回去細算今日得到的小費時才能想起,今日所見的那兩位氣度不凡的人,居然在這大冷天中穿着單薄卻不曾道冷的事了。
而早已抵達複州的餘、穆二人果不其然被攔在了城門外,說是要出示通關文牒才可進入。
二人相視一眼,皆拿出蓋有‘通天門’朱印的通牒。
檢查的人隻是看一眼,便猛地合上,看着面前的二人,當即讓二人暫待,轉身拿着通牒去尋上司,這兩張通牒直遞到校尉手上。
校尉隻是稍微一看,便知真僞,他馬不停蹄趕到城門,将二人迎了進去。
帶二人過了城門後,校尉忙問:“不知仙長前來,還望仙長見諒,隻是不知仙長尊諱?來此又因何故?”
“我二人此番下界隻是曆練,不易大肆宣揚,還望将軍諒解。”餘瑾說得如此客氣,倒是讓校尉一時有些愣神,但也隻是一瞬。
又聽餘瑾介紹自己和穆曉,前者稱之為王堇,後者則名喚禾堯。
說着他注意到二人的注意力被不遠處刑場吸引了,校尉解釋道:“那裡都是些暴民,恐污了二位仙長的眼,請随某入府,我已派人告于知府,二位……”
校尉還在絮絮叨叨,期間還時不時放緩語速觀察二人的神情變化,而後趕來的司馬也是如此作态。
餘瑾隻分出一部分注意力在二人身上,大多是在和穆曉傳音。
餘瑾傳音道:“雖然我隻在京城待過一段時日,接觸的人也是幻境拟造出來的,但……下轄區都是這般……谄媚嗎?”
穆曉也隻在大昭的權力中心待過一小段時日,對此也不知作何評價,隻能說出自己的觀察:“這我也不清楚,不過你瞧那個校尉,腳步虛浮,身形臃腫,面色發紅舌苔厚白,一看就是酗酒之人,還常于苟合,竟是個打仗沖鋒的軍士?”
穆曉在還是荻穆的時候就曾領過兵,自然知道真正的軍人是什麼樣的,而眼前這個校尉,在他看來難堪軍職之任。
餘瑾聞言,視線在二人身上轉了一圈,順便把那校尉體内的積損看得一清二楚,甚至都能估算出這人還能活多少時日。
她的眼神本是探究之意,但落在領路的二人身上成了如芒在背,不由得加快了步伐,但又不得不因餘瑾和穆曉慢悠悠的步伐而控制自己的速度,這般忍耐真是讓他們在心裡頻頻叫苦。
餘瑾見狀,心下的嗤笑聲和冥淵的冷哼意外地疊到了一起。
冥淵顯然也看到了她所能看到的,祂對此頗為不屑,連譏諷都覺得是在浪費口舌。
餘瑾也沒說什麼,隻是撤回了視線,也不釋放神識,而是目不斜視地把周遭方圓的環境都探了個遍。
突然,她停下了腳步。
她這一停,同行的三人都站住了腳。
穆曉順着餘瑾的視線看過去,隻瞧見矗立在遠處隻露出的高塔尖。
“怎麼了?”他出聲發問。
餘瑾眨了眨餘瑾,撤回視線,隻道無事,便繼續前行了。
“怎麼了?”穆曉用傳言又問了一遍。
餘瑾這才以同樣方式回應道:“那個高塔,有點不對勁。”
“晚上去看看?”穆曉問。
餘瑾點頭,不過在這之前,還得去打探打探消息。
……
淵域,南海,公孫家。
議事廳中,除卻懶懶倚在輪椅上的公孫芷外,其餘人皆正襟危坐。
她似百無聊賴般用一邊手支着腦袋,一邊手把玩着從紀明延那薅到的羅盤,這羅盤被紀明延改造過,巴掌大的羅盤用拇指和中指捏着中間,食指撥動輪盤可以轉動,一圈又一圈。
可是她今天的位置被安排在了從前公孫禾坐的位置,這場會議她注定不能沉默。
犀利的話語直指向她,隻因她是公孫家當年唯一的幸存者。
“我們體諒你因當年九境一事心緒難平,多年以來對此事從不多問,可如今餘瑾攜傳承顯身,直上金丹,又有同夥相助……事關我族,芷兒,你不該再隐瞞。”
“當年在雲天九境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有人附和:“是啊,此事事關重大,阿芷,你作為公孫家的人,理應如實相告,從前我們不會追究,可如今時局動蕩,切不可再隐瞞了。”
公孫芷宛若無聞般擡眸看向對面的公孫瑤,手中撥動羅盤的動作仍不見停:“姐姐不說些什麼嗎?”
公孫瑤原本抱臂閉着眼隻聽衆人争辯,聞之公孫芷一問,她緩緩掀起眼簾,話還未出口,就聽見下方幾位長老齊齊喚道:“少主慎重。”
公孫瑤,未來的公孫家家主,在聽到幾位長老提醒後,并未側目,仍舊看着公孫芷。
片刻,緩緩開口:“餘瑾被劫一事,你有沒有參與?”
公孫芷扯起嘴角,卻看不出半點笑意,自嘲意味頗足:“我都成殘廢了,還能去哪兒?”
公孫瑤最看不慣公孫芷現在這副頹然模樣,到底是年少時的公孫芷太過明豔,讓公孫瑤對于公孫芷注定的變化難以适應。
“我隻問你一事。”公孫瑤說。
公孫芷聳了聳肩,任她詢問。
“當年在九境中,你的腿到底是怎麼傷的?”
此話一出,不僅公孫芷愣住,連在場的其他人也都愣住了。
“少主,這事以後在談,我們如今……”
有人起身反駁,被公孫瑤一個眼神斥住了嘴。
廳内一度安靜。
公孫芷一把用掌心包住羅盤,迫使其停下轉動,随後直起腰,雙手交疊于腿上,直直看着公孫瑤的眼睛。
“我隻回答你一個問題。”她說。
旁人都急了,公孫瑤依舊不為所動。
公孫芷輕聲一笑,垂眸坦白:“我是在幻境中,被人用闆子一寸一寸将骨頭打碎,打得皮開肉綻,勉強愈合卻在逃出幻境後又被重新碾碎,同樣,一寸一寸地碾碎。”
她說得雲淡風輕,眼眶卻已經發紅。
饒是過了十年,當時處境仍舊曆曆在目,日日夢魇糾纏,終成心結,纏繞緊繃,死結一般解不開。
她說完便自己控制着輪椅走了,這次沒人再攔她。
出了議事廳,她沒聽見裡頭傳來讨論聲,便在離遠後施法發出了消息。
白光一閃而過,她剛将輪椅轉了個向,就有人來傳報說有人要見她。
而且還是兩個人。
一個前門求見,一個後門求見。
“讓後面那位去我房裡歇會兒,我先去見見前頭的。”公孫芷吩咐下去後,被人推着,去了前廳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