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響的時候，天已經暗了，我拖着步子往校門口走，書包帶勒得肩膀生疼，初秋的風卷着落葉打轉，校門口永遠擠滿人，我踮起腳張望，在馬路邊看見他的車，他靠在車門上抽煙，站姿很特别，左腳踩着馬路牙子，右腿伸直，像個歪斜的“人”字，他比周圍等孩子的家長都高半頭，他把煙頭扔地上，靴底碾了碾，擡頭正好看見我，眉毛揚起來.

我小跑着，書包在背後咣當響，他直起身，張開手臂，我撞進他懷裡，聞見熟悉的煙草味和皮革味.

“慢點兒.”他接住我，手掌在我後背拍了兩下，像給嗆着的人順氣，我仰頭看他“等多久了？”“沒多久”他伸手摘我書包，拎了拎，“裝磚頭了？”

他哼了一聲，把書包甩進後座，車門關上的聲音悶悶的，他繞到駕駛座，我站在外面沒動，他降下車窗看我.

“咋了？”“奶茶.”我指指奶茶店.

他歎氣，鑰匙擰到一半又拔出來，我趴在車窗上看他過馬路，排隊時特别顯眼，他低頭看手機，手指在屏幕上戳，肯定又在看鋼材報價，回來時他手裡不止一杯奶茶，塑料袋窸窣響，他掏出一盒蛋撻.

我咬開奶茶封口，珍珠堵住吸管，他坐進車裡，發動引擎，暖風呼呼吹出來，我捧着奶茶暖手，看他挂擋倒車，他眼睛還盯着後視鏡，車駛入主路，路燈一盞盞亮起來，在他臉上投下流動的光影.

“今天上課咋樣？”我吸溜珍珠“睡着了”

車到小區樓下時，蛋撻還沒涼，他拎着我的書包，我捧着奶茶和蛋撻跟在後頭，他搶走一個蛋撻，整個塞進嘴裡，腮幫子鼓起來.

.....

（好久之前了，我現在不這樣）我摔了筷子，瓷片在木地闆上碎成幾瓣，飯粒濺到他褲腿上，他低頭看了看，沒說話.

“你故意的吧？”我瞪着他，“明知道我不愛吃芹菜，還放這麼多.”

他放下碗，碗底在桌面上輕輕一磕，他搓了搓手指，擡頭看我時眼角堆起皺紋.

“忘了，”他說，“下回注意.”

“每次都這麼說！”我聲音尖起來，“你根本不在乎我！”

他歎了口氣，肩膀沉下去，起身去拿掃帚，掃帚把兒在他手裡顯得特别短，他得把腰彎得很低才能把碎片攏到一起.

“别紮着腳”他說，“穿鞋.”我光腳踩在地闆上，腳趾摳着木紋.

他掃完地，把垃圾倒進垃圾桶，又去廚房拿了抹布，蹲下來擦我腳邊的油漬，我往後退了一步.

“小孩兒脾氣.”他嘟囔着，聲音含在喉嚨裡“你說什麼？”

他擡頭，臉上沒有不耐煩，隻有那種讓我更生氣的平靜.

“我說你是小孩兒，“這次他聲音清楚了，“動不動摔東西.”

我眼眶發熱，轉身要走，他一把拉住我手腕，力道不重，但足夠讓我停住，他手掌很熱，粗糙的皮膚磨着我的腕骨.

“松開！”“吃完飯再鬧”他說，“胃該疼了”

我掙了一下，沒掙開，他手上加了點力，把我拽回椅子上，自己轉身去廚房，盛了碗新的米飯放在我面前，又把芹菜都挑到自己碗裡.

“吃吧”他坐下，“沒芹菜了.”

我扒拉着米飯，一粒一粒往嘴裡送，他吃飯很快，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偶爾停下來給我夾塊肉，我不吃，他就把肉擱在我碗邊上，等它涼了再夾走自己吃掉.

吃完飯他收拾碗筷，水流聲嘩啦啦響，我坐在沙發上，聽見他哼歌，跑調跑得厲害，他洗完碗出來，手上還滴着水，在褲子上蹭了蹭，坐到我旁邊.

沙發陷下去一塊，我往邊上挪，他跟着挪，我再挪，他直接伸手把我摟過去，我掙了幾下，他胳膊像鐵箍似的.

“煩不煩！”我捶他胸口.“小屁孩兒”他又說.

他下巴擱在我頭頂，胡茬紮得我癢癢，我縮了縮脖子，他反而蹭得更起勁.

他松開一點，低頭看我，他伸手抹我眼角，我才發現自己在哭.

“疼！”我拍開他的手.“嬌氣”他說，但還是放輕了動作，改用指腹抹，抹完了捏我鼻子，我張嘴咬他手指，他趕緊縮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