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弼調查過青島所有的中學,三十七中是公辦的市重點。董隻隻把兩個弟弟安排到好的學校,自己卻在屈居普高。
在派出所遷戶口,民警認出陳嘉弼,對董隻隻思想教育一番。
“警察同志,是我态度不好,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和我弟鬧别扭,不是故意不認他。”董隻隻又是道歉,又是鞠躬,與昨晚在工頭面前的潑辣飒爽,判若兩人。
手續辦妥,民警囑咐,陳嘉弼被人拐賣,死裡逃生,當時若不是他們幾個湊了點錢,估計這會早流落街頭,成為小乞丐,作為監護人,必須盡到職責。
陳嘉弼沒向她提過,董隻隻也是剛聽說,點頭哈腰打招呼,說下次一定看好弟弟,拿出兩千塊,還給民警,說什麼也不能占他們便宜。
她不貪别人的,也不喜歡欠别人,這點倒是和董莺很不一樣。
在家門口的雜貨鋪,董隻隻買了包一枝筆香煙,順手拿兩瓶崂山可樂:“嘗嘗,勁足,比可口可樂好喝。”
因為她的緣故,陳嘉弼險些被人販子拐走,董隻隻心裡過意不去,買瓶可樂安撫。
在她眼裡,他和陳鼎之沒區别,就是一小屁孩。
陳嘉弼攥着戶口本,打開小啜一口,一股氣湧入腦門,冰涼的可樂,中藥味在胃裡翻騰,五味雜陳。
他不再是一個人。
轉學手續辦得順利,多虧董莺之前那個姓賈的知識分子男友,在教育口子工作。董隻隻聲稱,當年他沒湊份子錢,害她
差點沒法來到這個世上,這是他欠董莺的,董莺不在,債務由她繼承。
對方擺爛,說上次已經破例,幫他解決弟弟民辦小學就讀資格,問她到底有幾個弟弟。
董隻隻說就兩個,這是最後一次找他幫忙,若是辦不好,就把他當年腌臜事,告訴他老婆和單位領導,說他在外面有個私生女。
與董莺分手不久,他便通過相親,娶了妻,讓董莺等他攢錢迎娶,不過是敷衍。董莺亦是心如明鏡,不抱指望,隻在臨終前,通個電話,關照一聲,畢竟他有三分之一的可能,是董隻隻的生父。
按照陳嘉弼的法子,董隻隻放棄雜七雜八的單子,一門心思做韓國本地護膚品,以及國際大牌的幾個爆品,其他一律不接。
雪花秀和悅詩風吟做的人太多,董隻隻選中呂,這個牌子她用過,知名度不高,品質不錯,尤其是洗發水,主要是對方給的返點多。
她在剛興起的小紅書上發筆記,反響不錯,訂單接到手軟,特地在韓國多待一天,發物流轉運。
一趟下來,淨賺六千,關鍵不用東竄西跳來回跑。
晚上,董隻隻帶左右護法,去王姐燒烤,劉祖全、梁曉、彭鵬也在,四人約好,董隻隻有幾個客戶訂單,找他們調劑。
她兩腿叉開,掌心撐在膝蓋,拿過一瓶青島啤酒,往嘴裡倒:“我給大夥介紹一下,這是我另一個弟弟,陳嘉弼,腦袋瓜子可靈光了,還參加過畫……畫什麼根……”
辦轉學手續,聽陳嘉弼提過,董隻隻一時記不起來。
陳嘉弼從旁小聲提醒:“華羅庚。”
“對,畫蘿蔔根數學競賽一等獎。”店裡吵,董隻隻沒聽清,一個勁鼓吹,陳嘉弼機智聰明,把人販子騙得團團轉,拔除毒瘤,為社會做貢獻,受害者家屬還給他送錦旗,又說他見多識廣,專注單獨品牌代購,是他的主意。
彭鵬是正兒八經211畢業,做代購是兼職賺外快,更正道:“是華羅庚數學競賽。”
董隻隻無知,被人拆穿,也不尴尬,發了圈香煙,叼起一支煙,眯着眼說:“诶!甭管什麼根,咱都是青島人,青島就是咱的根,就像這一枝筆,别處買不到,根根是情義。”
在陳嘉弼的印象裡,董隻隻在家裡看施瑾茹臉色,處處謹小慎微。而眼前這個豪邁的社會大姐,臉皮厚,真的就像她說的一枝筆香煙,世上獨一份,隻有在青島,才能一睹真容。
董隻隻誇他過了頭,陳嘉弼把人家小孩拐走,躲還來不及,根本沒收過家屬錦旗,據實相告。在代購方面,倒是提出些自己的想法,與劉祖全相聊甚歡。
陳鼎之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隻要喝上一口崂山可樂,便心滿意足,姐姐很少允許他喝可樂,說會蛀牙。
明日是公布高考成績的日子,董隻隻參加完聚餐,帶二人去附近網吧。隻有她一個成年人,開了一台機子。時間尚早,在小紅書裡發了兩篇筆記,便蹲在牆角看賬本算賬,把位置讓給陳鼎之坐。
陳鼎之沒來過網吧,盯着旁邊人玩勁舞團,戴上耳機,趁姐姐埋頭算賬,偷偷玩。
董隻隻用筆敲陳嘉弼腦門:“我在朋友面前捧你,你得順着我的話說,收沒收到錦旗不重要,你不能給我拆台呀!還有,全哥他們幾個照顧我,不能駁了他們面子,你叽裡呱啦說一大通,搞得很懂似的,人家會怎麼想,人家是大老闆,要你來指導?就算你肚子裡有點墨水,回家跟我說就好,該裝孫子,就得裝孫子,謙虛點沒什麼不好。”
董隻隻正如一枝筆香煙,看似細小的一支,一經點燃,猛如火山噴發,蘊含無限能量,她的那套社會學理論,哪怕陳嘉弼翻遍圖書館裡書籍,定是查無出處。
他對這個外表冷酷無情,愛吹牛,内心細膩敏感的姐姐,愈發感到匪夷所思。
午夜将至,董隻隻把陳鼎之從咯吱窩裡叉起,丢在一旁:“是不是跟你說過,小孩子不能沉迷遊戲,閃一邊去,别耽誤我正事。”
陳鼎之在興頭上,他挑戰的是最難的歌曲《獨一無二》,箭頭如雨點般落下,又密又急,全曲Perfect,就差最後兩個鍵,心情郁結,撅着小嘴,眼巴巴地看着來之不易的努力,付諸東流,心有不甘。
激動人心的時刻到了,董隻隻是否能逆天改命,全靠屏幕裡的三個數字。
她往手心裡哈口氣,來回搓揉,全神貫注,捶下回車鍵。
随之發出一聲歎息:“哎!”
陳鼎之為先前的臨門一腳惋惜,也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