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定是空窗太久了。她擡頭看向夜空中的點點繁星,深吸一口微涼的空氣,努力趕走腦海裡的一絲絲绮念。
*
晨光熹微。
朝陽透過院子裡的樹影灑在青石闆上,空氣清新,仿佛一切都還未完全蘇醒。
但是院子裡,一道身影正沐浴在晨光中,緩緩打着太極。一招一式,如行雲流水,動作飄逸流暢。
太極拳講究剛柔并濟,他的動作穩健沉着,卻隐隐透着一股淩厲的力量,有種不動聲色的壓迫感。
晨風拂過,薄薄的晨練服貼在身上,腰腹線條隐約可見。他的額頭微微沁出一層細汗,在陽光下微微閃爍,襯得下颌線更加冷峻分明。
他慢慢收了招,呼吸平穩,絲毫不見任何疲态。他随手拿過一旁搭在椅背上的白毛巾,簡單擦了擦額角。
随後邁步上了二樓,推開浴室的門,白色的水汽很快氤氲而起,将他冷淡清隽的眉眼隐入霧氣之中。
院子裡重新歸于寂靜,偶爾有布谷鳥的叫聲遠遠傳來,帶着春日晨間的靜谧。
沈修平是家中獨子。沈家世代行醫,但是到了沈修平父親沈世傑這一代,差點斷了傳承。
沈世傑不喜歡學醫,從年輕時就在錦川市經營着一家建材店,也兼營裝修。他頭腦靈活,又肯吃苦耐勞,這些年積攢了豐厚的家底,也在城裡早早買了樓房。
沈濟和對兒子沈世傑的棄醫從商非常失望。所幸,隔了一輩的孫子沈修平自幼對中醫感興趣,給了沈濟和極大的欣慰。
但是對于沈修平放棄大城市的高薪工作回來,作為爺爺,沈濟和的心裡是既欣慰,又難免有點惋惜。
中醫館開在老家,沈世傑為了彌補對父親的虧欠,特意翻蓋了祖宅,建了一棟兩層的小洋樓。
他做建材生意多年,眼光毒辣,建的房子不僅美觀實用,還不失當地民居的韻味。
沈濟和年紀大了,住在一樓,沈世傑和妻子李秀敏也住在一樓。二樓,幾乎成了沈修平的私人空間。
李秀敏是鎮衛生院的護士。平時大多時候住在老家,有時候去城裡看沈世傑。沈世傑平時住在城裡時間多,幸虧錦川市和老家不遠,開車二十多分鐘即到。
當初沈修平決定回鄉接手醫館時,李秀敏是家裡第一個支持他的人。她鼓勵兒子說:“中醫這一行雖然難,但它讓人敬重。你爺爺一輩子靠這門手藝救了多少人,隻要你真心喜歡,就去做吧。”
這時,沈修平已經洗完澡,下樓來了。頭發半濕,水痕順着冷白的頸側滑落進衣領。他一向不愛用吹風機,隻用毛巾簡單擦幹。
李秀敏看着兒子從樓上走下來,心裡卻忍不住歎了口氣。她剛才透過窗戶,看到沈修平在院子裡打太極了。
誰家年輕人早晨不圖睡個懶覺?他倒好,年紀輕輕,每天準時起床打太極,風雨無阻。
即使自己的公爹,當了一輩子中醫,講究養生,也不會每天早晨打太極啊。何況老爺子每天還笑眯眯,樂呵呵的。
沈修平呢,平時總是沉默寡言,連笑容都少見,真是讓她擔心。眼看着兒子到了二十八歲,在農村都算大齡青年了,難道真要單身一輩子?
李秀敏心裡想着,看着走進餐廳的兒子,試探道:“你看,村裡那麼多人給你介紹女朋友,怎麼說,你也得考慮考慮,去見個面嘛。”
“不感興趣。”簡短的回答幾乎沒有任何起伏。
李秀敏正要繼續說勸說,這時,沈濟和也走進飯廳了。她隻好止住了話題,邊盛飯,邊笑着對沈濟和招呼道:“爸,吃飯了。”
沈濟和坐下,随口說:“前天小滿來醫館了,給我帶了一杯那個什麼燕麥奶茶,好喝。”
李秀敏頓時皺眉,“爸,您血糖高,不能喝甜的。”
沈濟和笑着擺擺手,語氣輕松:“放心吧,我自己有分寸,偶爾喝一點沒事。再說,小滿說了,用的不是蔗糖。”
李秀敏無奈地搖頭,還是笑了,“小滿這孩子,倒是細心。”又道:“我聽慧珍說,小滿回來開咖啡店,她爸爸好像不太支持。小滿也不容易,蘇國良那人是個正直的人,但是有時候……實在……”
她頓了頓,沒有繼續往下說。
李秀敏和周慧珍兩人都是同村長大的,還是初中同學,後來一人上了中專學護理,一人學了師範。但是感情一直交好。
聽到李秀敏的話,沈修平喝粥的動作頓了一下。腦海中閃過一雙總是亮晶晶的眼睛,帶着點笑意,像是天生無憂無慮。
李秀敏看了一眼兒子,心裡又忍不住歎息。想當初,她是多麼想把兒子和小滿湊一對啊。小滿那孩子,活潑大方,長得又好看,關鍵是性格好,誰娶了都是福氣。
但是兒子這種冷淡的性子,誰受得了啊,她可不想害了自己好友的閨女。她想着,心中惋惜不已。
吃完早飯,沈修平要去醫館。沈濟和慢悠悠地喝着茶,擺擺手道:“我先遛個彎,一會兒再去。”
李秀敏收拾完碗筷,也要去鎮醫院上班。
三人各忙各的,家中重歸寂靜。
沈修平走出大門,原本該往北走去醫館,那是最近的路,可他在門口站了一秒,卻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繞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彎,他走到了荷塘邊。
咖啡店的窗戶敞開着,他看見那個纖細的身影正在忙碌着,背景裡有輕快的音樂流淌而出。
他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可也隻是短短一瞬,便移開了視線,繼續向前走去。
風從荷塘吹來,帶着春天新生的氣息,也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甜意,輕輕拂過他的側臉,又消散在身後。
春天,悄悄地長進了這個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