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川把推車穩穩停在院角的陰涼處。
蘇晚彎腰把安安抱下車,輕聲對陸睿說:“阿睿和大娃,帶弟弟妹妹在院子裡看小人書,别出院子,知道嗎?”
陸睿的脊背不自覺地挺直了些,他鄭重地點頭:“知道了,娘。”
聲音雖輕,卻透着股小大人般的認真。
陸睿走在最前面,輕輕推開東屋的木門。
晨光透過紗窗灑進來,将新刷的白牆照得透亮。
大娃熟門熟路地跑到四方桌前,踮着腳抽出那本《小兵張嘎》,封面上張嘎子正神氣地扛着紅纓槍。
“我要看這本!”二娃蹦跳着去夠《小英雄雨來》,差點撞到後面的安安。
陸睿眼疾手快地扶住妹妹,順手把《小馬倌》塞進她手裡。
三個孩子抱着書來到院子裡,在石凳上排排坐好。
陽光透過梧桐樹葉,在書頁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二娃忽然指着地上喊:“哥,螞蟻!”
陸睿擡頭看了眼,輕聲道:“看完這一頁再去看。”
大娃已經沉浸在故事裡,手指不自覺地跟着張嘎子的紅纓槍比劃起來。
安甯乖乖挨着大哥坐着,小手指一個字一個字地指着讀,遇到不認識的字就輕輕扯陸睿的衣角。
現在大娃、二娃和安安都改口了,都叫陸睿為大哥。
而大娃張保國是二哥,二娃張衛國是三哥。安安就是妹妹了。
堂屋裡,蘇晚和陸遠川開始整理采買的物品。
那台嶄新的“蝴蝶牌”縫紉機被安置在靠窗的位置,陽光透過玻璃窗,在烏黑的機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金色的蝴蝶标志在光線下熠熠生輝。
陸遠川半跪在地上組裝煤爐,軍裝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
他修長的手指靈活地擰緊螺絲,動作幹淨利落。
蘇晚走進廚房,将油鹽醬醋等調料分門别類地擺放。
易碎的玻璃瓶裝調料被小心地收進櫥櫃深處,趁着四下無人,她從空間裡悄悄補足了各種調味品。
粗陶大缸被擦得锃亮,白花花的大米和雪白的面粉嘩啦啦地倒進去。
蘇晚借着缸口的遮掩,又從空間裡添了些品質更好的米面。
最後蓋上厚重的木蓋時,發出沉悶的“咚”的一聲響。
蘇晚将手上的水珠在圍裙上擦了擦,轉身回到裡屋。
新買的布匹散發着淡淡的棉麻香氣,她手指撫過那些細膩的紋理,小心地将它們收進五鬥櫃最下層的抽屜。
關抽屜時,銅制的拉手發出清脆的“咔嗒”聲。
蘇晚望着窗邊那台靜待使用的縫紉機,心裡已經盤算好——等安頓下來,先給陸睿做幾身新衣裳。
大娃三個的衣服倒是不用太着急——大娃幾個去年新做的棉衣都還合身。
蘇晚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五鬥櫃的銅拉手,想起給陸睿整理衣物時的情形。
那孩子所有的衣服都是張家孩子穿剩下的,補丁疊着補丁,袖口磨得發亮。
唯一一件像樣的,還是她和陸遠川結婚時,她連夜趕制的那件藏藍色棉衣。
至于陸遠川——蘇晚望向窗外,男人正在院子裡劈柴,軍綠色的背影在陽光下格外醒目。
她發現,除了部隊發的軍裝,他竟連一件像樣的便服都沒有。
“得給他做身便裝,換着穿。”蘇晚輕聲自語,指尖在縫紉機台面上輕輕一點。
總不能讓他在家也整天穿着軍裝,連個換洗的都沒有。
東西都歸置妥當後,蘇晚瞥了眼腕表——表盤上的時針已經快指向十一。
“老陸同志,”她朝院子裡喊了一聲,聲音裡帶着幾分輕快,“中午不用去食堂了,往後都在家吃。”
在這個年代,“老陸同志”是最親昵的稱呼。
蘇晚每次這樣喚他,尾音都會不自覺地微微上揚,像春風拂過新抽的柳梢。
而陸遠川表面上總是一本正經地應着,可若是細看,就能發現他耳根後泛起的那抹幾不可察的紅。
正在劈柴的陸遠川聞言直起身,軍裝後背洇出一片深色的汗漬。
他擡手抹了把額頭的汗水,嘴角微微上揚:“好。”
簡簡單單一個字,卻讓蘇晚心頭一暖。
蘇晚走進廚房,目光落在角落那個烏黑發亮的新煤爐上。
她蹲下身,指尖好奇地碰了碰爐門把手:“這爐子要怎麼生火?”
确實,她還真沒擺弄過這樣的老式煤爐。
“得先有煤。”陸遠川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廚房門口,軍裝袖口還沾着些木屑,“下午我去服務社換些蜂窩煤回來。”
蘇晚點點頭,轉身去淘米。
水聲嘩啦中,聽見陸遠川說:“我出去一趟,取點東西。”
“記得準時回來吃飯。”她頭也不回地叮囑道,手裡的動作沒停。
直到聽見院門吱呀一聲響,才忍不住轉頭看了眼——男人的背影已經消失在門外梧桐樹的陰影裡。
院門口傳來吱呀吱呀的聲響時,蘇晚正往鍋裡下面條。
她擦擦手走出去,看見陸遠川拉着一輛堆得小山似的闆車,車輪在土路上碾出兩道深深的車轍。
闆車上滿滿當當——一個深棕色的碗櫃漆得發亮,安安的小木床刷着白漆,還有給陸睿和保國準備的簡易書架。
更多的是一些長短不一的木闆,整整齊齊地捆在一起,邊角都打磨得光滑。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套用藍布包着的木工工具,鋸子、刨子、鑿子從布裡露出半截,在陽光下閃着金屬的光澤。
部隊配發的家具都是最基礎的樣式:鐵架床、四方桌、長條凳。
但孩子們用的矮書桌、梳妝台、廚房的置物架這些,就得自己想辦法了。
蘇晚看着那張對孩子們來說過高的四方桌,想起幾個孩子吃飯時總要跪在凳子上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