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巧,徐正志和鄧潇一都在南遠,也就趙樹和張弓眼巴巴地瞧着抽不出空。餘下的幾人便說好了會學校看一趟,還讓周秋山說好的宴請給辦了。古德表示不滿,硬讓他們回來再招待一頓他這個恩情最大的媒人,他們便說好了回東城再聚。
陳長見他們離得遠,沒怎麼和老師聯系了,鄧潇一卻偶爾還會去找範海,前一陣還一起找出來打過牌。
他們本來叫了好幾個科任老師一起來,不湊巧正逢聯考,幾個老師都沒空。範海退居二線,專搞行政,一聽到有幾個不咋見的都回來了,于是說什麼都要來和大明星大牛人們喝幾下。
再見到範海,其實陳長見是虛的。
當時離得急促,借口也拙劣。也不知道範海到底知不知道。
真見上面,陳長見才發覺他範主任老了,啤酒肚沒了,據說是前幾年生了場病,養好之後胃口不大和以前好。
本說讓他喝檸檬水,範主任不将就,說小酌兩杯怡情。
“徐正志我都見着過,你兩個才是幾乎都沒見過。”範海的酒見了底,眼睛已經紅了一圈。
“人遠啊,範老師。哪像我們就在您門口,上個班都能看着範老師執勤。”
“徐正志做了兩年程序員給憋壞了,我看他嘴更會說了。”範海接過陳長見給他滿上的酒,又手指着并肩的他倆,“一個大明星,一個陳博士,一個趕巧啊你們都在東城。”
陳長見樂呵:“這不一起回來看您了。”
範海說他一表人才,人成熟了不少,想當初和他犟嘴都能吵兩三個小時。他口若懸河,說得陳長見都不太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範海還沒滿意,說完他又看向周秋山:“還記得當初範主任跟你說什麼不?”
周秋山答得很流利:“不是所有人都需要算計。”
“喲。”
周秋山從小就懂人情世故,陳長見也發現他總是記憶出了奇的好,也許别人隻是随口一說,無論多了幾年他都記得。
他沒說的是,那年歡姐對他說的話,他也記得。
那年他提前錄了音的事情,兩個老師都選擇了保密。自始至終沒有其他人知道。
範海說:“你這孩子和他們都不一樣。當時你們蒲歡老師就說你機靈,能成大器。本以為還可以多教一會,結果誰知道那事給攪和了,你倆個一個都沒留下……”
“多大點事嘛,當時陳哥跟人間蒸發一樣,蒸發一個就算了,周哥也一點消息沒有,不知道還以為我們遠中吃人呢!”徐正志喝上頭,根本收不住,“卧槽!你特麼又踩我,鄧潇一你腿抽筋就直接砍掉!”
鄧潇一沒想到這貨這麼直接,臉一青,範海笑道:“多大了還說這種話。”
他們跟着笑起來。陳長見和鄧潇一負責開車都沒喝,陳長見瞟向周秋山,他喝兩杯酒,染上了些吊兒郎當的慵懶。
他們聊着天南海北的同學,2班的,隔壁班的誰又和誰成了一對。說到這些八卦,徐正志說的口幹舌燥,鄧潇一想再給他摻酒,他說女朋友管着的,轉而道:“周哥給我打碗粥。”
周秋山起身挨個給他們盛過去。
說道這範海就拉着陳長見說:“徐正志和鄧潇一都有了,聽鄧潇一說你大學也沒談一個,我這還有幾個你們高中同屆的姑娘,漂亮能幹性格好,給你推薦幾個成不?學曆家境估計也和你差不多,好多人讀博的時候孩子也生了,好像還可以漲工資呐……”
陳長見接過周秋山遞來的粥,還沒來得及分神顧及着範主任的話,周秋山直接坐下後手順勢就覆在陳長見手背上,道:“主任,我們是一對。”
噗得一聲,周圍三個人齊齊飚出了一道黃色的噴泉。
陳長見趕緊遞過去了紙,範主任狼狽地擦了一下,老臉幾十年未現的驚恐。
陳長見心道這什麼個事,旁邊這人神情自得。瞟他一眼似乎還有點愉快與得意。
陳長見瞧見範海眼神朝鄧潇一詢問,鄧潇一正欲擺手,陳長見覺得這算是自己的事,說:“是有這麼回事。”
“……”
一頓飯吃的頗有點心跳。得虧周秋山良心稍有回歸,又提了幾個話題讓範海忘了這事才繼續安順地結束了。
快到結尾時,也不知道是範海真記得還是随口一句,他說:“還記得那個女孩吧,本來找了關系回我們學校任教了,當時還來找我說小時候不懂事,結果沒過多久就聽說因為心理問題辭職了。我當時看她就不對勁。”
鄧潇一負責送老人家回家,人一走,徐正志就感歎:“周哥你真的是我哥,帥啊卧槽!你看範海表情沒,我感覺飯都給他吓到喉嚨頭了,等會腦栓了我們還得給他送醫院呢。”
他本來還沒來得及罵他三個瞞自己那麼久,結果直接被周秋山的操作整笑了。
幾個人都還有工作,站路牙子又聊了一會就分了别。
他們都已經長大,有各自的事要忙,再不是因為一件事,一個心情就打破日程的人。
得知了那個女生的近況,他說不上什麼感覺。
那時他對她的所作所為感到震驚,後來又沉浸在失去周秋山的痛苦裡,後來有過怨恨,但時間太長也不再恨下去。她說的有道理,無論如何那時他們遲早都會被發現,而當時的少年心性,有些悲哀避無可避。
但恨太累,他根本也懶得記起她。陳長見隻覺得一切自有命數。
歲月殘酷又溫柔,會把人變得面目全非,會将當時痛苦化為一個無足輕重的笑話,旅人隻當是一段人生必經的路。
周秋山一直悶悶的,也不知道是累了還是在想什麼。陳長見停在紅燈的十字路口,轉眼瞧他,這才他發覺他一隻手托着腦袋,眼睛微亮。不是在睡覺,而是方便看着自己發呆。
他在外人看來是全面得體的,隻有陳長見知道他從來都壓抑着許多情緒。久久地冰封在沉靜的外表下。躁動,憤怒,不甘,敏感,全部都有。
曾經陳長見對他那麼多人支持他,他應該輕松點,别壓力那麼大。
他說:“沒人會喜歡真實的我。”
過了很多年,陳長見才知道為什麼當時他們都那麼執着于優越。
因為被寬恕得太少,所以才那麼逞強。
陳長見手搭在方向盤上,手指慢慢蜷起,輕聲道:“在想什麼?”
車子動了,過了一會,周秋山說:“當時歡姐知道我錄了音。是範主任告訴她的,她對我說‘不要總是去考慮别人,要記住自己’。”
陳長見愣了一下。
那時周秋山已經習慣了那種博弈,總看别人學着練着,總是滿足别人的要求,總是猶疑于得與失,也許就會忘記自己的樣子。
他隻知道别人老誇他“成熟”,也理所當然地覺得所有的事都應該從正與誤,利益最大化的角度去判斷。
直到遇見了陳長見。
也許他不知道,但他們都一點點把那個身處泥沼的周秋山拉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