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籌交錯間,殿内大臣眼觀鼻鼻觀心,誰也不敢多說一句話,都把自己給埋成了鹌鹑。
蘇渙攥着酒杯的手緊了又松。
“相爺。”
身後侍女借着斟酒的姿勢俯身:“南疆有消息了。”
蘇渙悄然離席,臨行前眼神示意侍女盯緊攝政王。
偏殿内,跪候的暗衛尚未抱拳,蘇渙已一把攥住他肩頭衣衫:“人呢?!”
“禀相爺。”暗衛喉結滾動,“兩日前沈将軍已回大營,現已……”
“可還健全?”蘇渙指節發白,生生掐斷了後半句禀報。
“左肩箭傷尚未愈合,其餘無礙。”
“好……好!”蘇渙突然松開手。
他幾乎要笑出聲來,連月來來壓在心口的巨石轟然裂開。
好啊……
那盞快要熬幹的燈,終于等到了添油的人。
蘇渙踏回肴華殿時,眉梢還凝着三分未散的喜色。他擡眸望向主位……
笑意驟然僵在唇邊。
案幾前空空蕩蕩,隻餘未動分毫的滿桌佳肴。
“人呢?!”
殿外傳來□□倒地的悶響。
蘇渙疾步沖出,宮毯上橫卧着昏迷的婢女。
夜風卷着碎雪灌入長廊,遠處宮門正在緩緩合攏,最後一絲殷紅衣角消失在縫隙之間……
時歲不想等了。
他等過太多次了。
刺史府後院,封陵城郊,建州到玉門關……
每一次,那個人都讓他等得心口發疼。
第六次了……
果然還是等不到。
子時的更漏聲遙遙傳來,距離新年隻剩最後半個時辰。
時歲漫無目的地在長街上遊蕩,王府的燈籠太亮,将軍府的朱門太刺眼,就連常去的那間茶樓都飄着令人作嘔的爆竹香。
最後他在百雀樓前駐足。
一年前的沈清讓就是在這裡,用那雙慣握長槍的手,為他彈了一曲《秋風詞》。
房間還是那個房間。
自那夜後,時歲便封了這間雅閣,不許任何人踏入半步。
此刻,他掀起衣袍端坐琴前。
他不會彈琴。
但他知道,琴弦能殺人。
這是時歲想了很久的死法。
用琴弦割腕,讓血慢慢流盡。
他在賭。
賭沈清讓能否在最後半個時辰内找到他。
若能,他便活。
若不能……
他便用這最痛苦的方式,讓将軍也嘗嘗,等待的滋味。
反正這世間早已安排妥當。
新政的诏令已傳遍九州,蘇渙已可代天子批紅,龍椅上那個病秧子駕崩不過早晚之事。
至于他自己?
一個弑君攝政的瘋子,活着是史書裡的亂臣賊子,死了倒能成全忠義美名。橫豎都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不如讓這具身子再最後派些用場。
多諷刺啊。
他鋪好了萬裡江山,卻鋪不到将軍歸家的路。
沈清讓是聽聞暗衛急報後連夜兼程趕回的。
渡軍峽的埋伏來得突然,箭雨傾瀉而下。
蘇渙帶人搜尋峽谷時,他昏迷在溶洞深處,高燒中仍無意識的攥緊着時歲給他的玉佩。
從渡軍峽的屍山血海到玉門關的軍營,他走了整整三個月。肩傷反複潰爛,沿途的朔風像鈍刀刮骨。可每當意識模糊時,他總想着京中還有個小狐狸等自己回去娶他。
臘月二十八抵達玉門關那夜,營帳外風雪呼嘯。
除夕之約像根刺紮在心頭。
兩天兩夜八百裡急馳,他得趕在子時前回去。
那個嬌氣包啊……最記仇了。
沈清讓縱馬沖入城門時,正撞上滿街奔走的金羽衛。火把将夜色燒得通紅,為首的都統認出來人,險些跌落馬背:“将、将軍?!”
“出什麼事了?”他一把攥住缰繩,戰馬立起。
都統聲音發顫:“王爺宮宴中途離席……末将已搜遍了王府和将軍府……”
不知怎的……
沈清讓想到了百雀樓。
時歲輕佻的勾着他的尾指跟他說:“陪我睡一晚。”
就是那裡!
沈清讓策馬穿過長街,百雀樓的大門緊閉。
當他踹開那扇雕花門時……
心髒在胸腔裡狠狠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