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讓在大婚當日清晨叮囑時歲“養精蓄銳”,又在禮成後那番剖白心迹,終究是自食其果。
紅燭高燒的婚房裡,時歲将人壓在大紅錦被上,從午後未時到後半夜三更,硬是沒讓新郎官踏出房門半步。
堂堂恭定大将軍,曾在雪原三日三夜不眠追擊敵寇的悍将,竟被自家夫人折騰得昏睡過去。朦胧間隻記得那人附在耳邊的低語:“将軍……先前不是說要收拾我?”
不過……确實盡興得很。
新帝大婚,按例休朝三日。
時歲迷迷糊糊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他下意識收緊手臂,卻隻摟到個冷冰冰的軟枕。
“……長雲?”
指尖觸及的被褥早已涼透,時歲霎時清醒。
“陛下呢?”
屏風外候着的侍女連忙屈膝:“回王爺,陛下一早便去了祠堂……”話音未落,眼前朱紅身影已疾風般掠過。
時歲随手扯過架上的外袍,囫囵系上衣帶便沖向祠堂。
沈清讓是在卯時三刻醒的。
他眨了眨酸澀的雙眼,忽然意識到,自己昨日稱帝了。
身側的時歲睡得正熟,手臂還霸道地環在他腰間。沈清讓小心翼翼地挪開那隻手,卻在跨過時歲下床時,聽見那人不滿的哼唧聲。時歲的手在床榻上胡亂摸索着,眉頭微蹙,似乎随時會醒來。
沈清讓無奈,随手撈過一旁的軟枕塞進時歲懷裡,另一手輕拍他的後背:“睡吧。”
直到時歲的呼吸重新變得均勻綿長,沈清讓才輕手輕腳地離開。
往祠堂走的路上,他忍不住揉了揉酸痛的腰。
這滋味,竟比當年戰場上被斷刀捅穿腹部還要難熬。
行至祠堂外,沈清讓下意識地整了整衣冠。
沈家祖訓:入祠堂者,必先正衣冠,端舉止。
他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沉重的木門。
祠堂内,沈家曆代忠烈的牌位靜靜矗立。最新的一方,是沈清讓的父親。
那位至死都喊着“忠君報國”的将軍。
沈清讓一步步走向蒲團,腳下卻像是被灌了鉛。
“列祖列宗在上。”
他跪在蒲團上,脊背挺得筆直,聲音在空曠的祠堂内回蕩:“不肖子孫沈清讓,昨日背棄‘忠君’祖訓,今日……”
喉結滾動,聲音卻愈發堅定:“特來請家法。”
沈清讓的額頭抵在冰冷的地磚上。
他閉着眼,仿佛能看見父親失望的眼神。那個一生忠烈的老将軍,臨終前還攥着他的手說“沈家兒郎,甯可死節”。
若此刻在天有靈,會如何看他這個逆子?
身後傳來極輕的推門聲。
老管家雙手捧着那方烏木家法棍,在沈清讓身後三步處站定。家法棍上深深淺淺的刻痕,記錄着沈家曆代不肖子孫的懲戒。
“老将軍在世時說過……”管家聲音發顫,“沈家兒郎若違祖訓,當自陳其罪。”
沈清讓背脊如松,一字一頓:
“一罪縱容權臣,禍亂朝綱。”
“二罪僭越聖旨,目無君上。”
“三罪……”他喉結滾動,“黃袍加身,背棄忠義。”
祠堂内靜得能聽見香灰落下的聲音。
“請家法。”沈清讓解開外袍,露出滿是舊傷的後背,“三十杖,一杖不許少。”
老管家捧着家法棍的手微微發抖,渾濁的眼中泛起淚光。
他侍奉沈家兩代,親眼看着眼前的孩子從蹒跚學步到執掌三軍,如今卻要親手執行家法。
“公子……”
“動手。”沈清讓的聲音不容置疑。
第一杖落下時,沈清讓背肌繃緊,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卻始終保持着筆挺的跪姿。
第十杖,血迹已經浸透挂在腰間雪白中衣。管家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家法棍,卻聽見沈清讓沉聲道:“繼續。”
第二十杖,祠堂的門突然被踹開。
時歲赤紅着眼站在門口,他大步走到沈清讓身側,毫不猶豫地跪下,對着滿堂牌位磕了個響頭。
“嶽父大人在上——”
他額頭抵着青磚,聲音卻清亮得很:“都是小婿撺掇您兒子造反的,要打也該打我這個禍水……”
話未說完,沈清讓突然按住他準備解開衣帶的手:“不必。”
兩個字,重若千鈞。
沈清讓轉頭看向老管家:“繼續。”
烏木家法棍再次揚起時,時歲突然撲到沈清讓背上。
一杖結結實實落在時歲肩頭,霎時浮起一道紅痕。
沈清讓瞳孔驟縮,反手就要推開他,卻被時歲死死扣住手腕。
“說好的……”他疼得吸氣,卻還在笑,“我們是夫妻。”
沈清讓的指尖反手扣在時歲腕間,眼底翻湧着滔天怒意:“時玉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