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讓瞥了眼宮牆上還未融化的積雪,忽然仰頭在他耳邊低語:“朕新得了一壇西域進貢的葡萄酒。”
時歲眼睛一亮,正要說話,卻聽帝王繼續道:“可惜太醫說,‘孕夫’不宜飲酒。”
“……”
細雪紛紛揚揚,蓋住了攝政王殿下的哀嚎。
西湖的雪總是下得纏綿,陳裕安執一柄油紙傘,靜靜立在斷橋邊。脖頸間那道猙獰的劍痕,如今已化作一抹淺淡的紅線,藏在狐裘領口若隐若現。
醫館的木門“吱呀”一聲,碧色身影抱着藥包探出頭來。還不等他邁步,尹竹已經頂着細雪跑來,發梢都沾了晶瑩的雪粒。
“等很久了?”少年仰起臉,新愈的嗓音像揉進了江南的煙雨,還帶着些許沙啞。
陳裕安将人罩進傘下,指尖拂去他睫毛上的雪花:“不久。”他仔細系緊尹竹的狐裘系帶,“買了山菇,晚上炖雞湯可好?”
尹竹立刻攥住他的衣袖,眼睛亮晶晶的:“那我要吃兩碗!”
“上月是誰貪嘴鬧胃疼?”陳裕安無奈,卻還是與他十指相扣。掌心相貼時,尹竹指尖的涼意讓他微微蹙眉。
“怪你。”尹竹理直氣壯地湊近,“誰讓你廚藝愈發好了。”
雪漸漸大了,陳裕安将傘又往尹竹那邊偏了偏,自己的半邊肩膀卻已落滿雪花。尹竹察覺後,悄悄往他身邊貼得更緊,兩人的影子在雪地上融成一個。
“今日看診累不累?”陳裕安輕聲問。
尹竹搖搖頭:“不累。李大夫說我的嗓子再調理半年,就能恢複如初了。”說着突然想起什麼,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今早出門時買的桂花糕,給你留的,還溫着呢。”
陳裕安接過尚帶體溫的桂花糕,心頭一暖。誰能想到,當年錦衣玉食的太子殿下,如今會因為幾塊尋常點心而雀躍不已。
“說起來。”陳裕安将藥包換到撐傘的那隻手上,“你當日究竟同時歲說了什麼?”
雪落在油紙傘上的聲音忽然變得清晰。尹竹沉默片刻,輕聲道:“那年雲州城破,我父親在城西救過時歲一命。我用這份恩情,換他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
雪落無聲。陳裕安忽然意識到,他們再不是囚于深宮的太子與妓子,而是西湖畔最尋常的一對眷侶。他不必再機關算盡,尹竹也無需隐忍求全。
“走吧。”陳裕安握緊他的手,“回家給你炖雞湯。”
城西小院外,幾個孩童正踮着腳在屋檐下張望。見二人歸來,立刻雀躍着迎上前:“陳先生!尹哥哥!”
尹竹笑着蹲下身,平視着孩子們凍得通紅的小臉:“今日學堂不是休沐麼?怎麼跑這兒來了?”
陳裕安收攏油紙傘,抖落傘面上積攢的雪花。一個紮着雙髻的小童高高舉起書本:“我們有詩讀不懂,想來請教先生!”
“外頭冷。”陳裕安自然地攬住尹竹的肩膀,“進屋說。”
溫暖的屋内,孩子們圍坐在炭盆旁。方才那小童急不可耐地指着書頁:“就是這句,‘識得乾坤大,猶憐草木青。’先生,這是什麼意思呀?”
陳裕安沏了壺熱茶,茶香混着雞湯的香氣在屋裡氤氲開來。尹竹接過孩子們濕漉漉的外衫,一件件挂在火盆旁的架子上烘着。
“這個呀……”陳裕安指尖輕點書頁,聲音溫潤如這滿室茶香,“是說一個人即便見識過天地廣闊,依然會憐惜腳下的一草一木。”
紮着紅頭繩的小童歪着頭問:“就像先生去過京城那麼大的地方,還會給我們修竹蜻蜓嗎?”
尹竹噗嗤笑出聲,往每人手裡塞了塊桂花糕:“你們陳先生啊,連檐下新結的蛛網都舍不得拂呢。”
窗外雪落無聲,陳裕安看着孩子們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想起那年紫宸殿上,自己為權位不惜一切的瘋狂模樣。如今在這方寸小院,倒真讀懂了這句詩的意味。
“來。”他取來筆墨,“我教你們把這句詩寫成春聯,過年貼在學堂可好?”
尹竹在一旁研墨,目光卻始終流連在陳裕安身上。那人正握着孩童的小手,一筆一畫地寫着詩句,眉目間盡是溫柔。
他的愛人。
如今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願意為他放下筆墨,系上圍裙,在竈台前忙碌。
“陳先生……”尹竹趁着孩子們叽叽喳喳讨論時,用氣音輕喚。
“嗯?”陳裕安俯身湊近。
尹竹仰起臉:“最喜歡你了。”
陳裕安在他發頂落下一吻:“我愛你。”
聲音輕得隻有彼此能聽見,卻又混雜着心跳,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