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絲斜織成網,将整個青州城籠在一片濕漉漉的霧氣裡。蘇璃站在染坊二樓的賬房窗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窗棂上未幹的雨痕。遠處街巷間,謝家的黑漆馬車正碾過青石闆路,車轅上懸着的銅鈴随颠簸叮當作響,像某種不動聲色的宣告。
“東家,謝大公子遞了帖子。”韓管事捧着燙金名帖站在門外,聲音壓得極低,“人已到前廳了。”
蘇璃垂眼看向名帖邊緣暗壓的纏枝紋——那是謝氏商行獨用的徽記,一株絞殺榕的圖樣,枝蔓盤繞如蛛網。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在碼頭瞥見的場景:謝家商隊卸下的貨箱縫隙間,漏出一角西域琉璃器的虹彩,在陽光下刺得人眼底發疼。
“備茶,用去年窖藏的雪芽。”她将名帖擱在案上,指尖在“獨家供貨契”四字上頓了頓,“再讓阿宛把新染的‘天水碧’樣布取來。”
前廳的燭火被穿堂風撲得搖晃,謝景正俯身審視一架絹紗屏風。屏風上繡着染坊今年的新紋樣:青雀銜着纏枝蓮,每一片羽翼的藍皆由深至淺暈染七層,正是蘇璃改良的“疊色法”。他伸手撫過繡面,指腹在雀鳥眼珠處停下——那裡嵌着兩粒極小的琉璃珠,光影流轉間竟似活物般灼灼生輝。
“謝公子若喜歡,這屏風便贈予您了。”蘇璃的聲音從廊下傳來。她今日着了件月白襦裙,衣緣卻滾着道奇特的藍邊,像截了雨後天青的色澤。
謝景轉身時已挂上慣常的淺笑:“蘇姑娘巧手。不過這雀眼用的琉璃,似乎與謝某上月失竊的那批西域貨頗為相似?”
茶煙在兩人之間袅袅升起。蘇璃捧起越窯青瓷盞,任由蒸騰的熱氣模糊了神色。謝景的來意她早猜透八分——三年來,謝氏商行陸續吞并了青州七家綢緞莊,如今終于将爪牙探向她的染坊。
“謝公子今日前來,總不會隻為追讨兩顆琉璃珠?”她故意将茶盞擱在案上,一聲脆響驚散了虛與委蛇的薄霧。
謝景從袖中抽出一卷灑金紙,徐徐推過案幾:“謝家願以市價兩倍包銷染坊全年産出,條件是不得另售他商。”紙末朱砂印泥猩紅刺目,像道未愈的傷口。
蘇璃凝視着契約條款,忽然輕笑出聲。她起身走向西窗,猛地推開雕花槅扇。窗外雨幕深處,隐約可見碼頭工人正将成捆的布匹搬上漕船,每匹布尾端都烙着小小的青雀徽記。
“謝公子可知,昨日崔氏綢莊來人,出價三倍求購我的‘雨過天青’?”她指尖輕叩窗棂,“而隴西來的馬幫,用三張沙狐皮換一匹‘敦煌霞’。”
謝景神色未變,袖中玉骨扇卻“咔”地收攏:“蘇姑娘是要待價而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