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謝大公子。"她将樣品慢慢撕成兩半,"三日後,會有他求着買這'粗劣布匹'的時候。"
暮色中的染坊像隻疲憊的獸。蘇璃在竈間熬煮最後半袋靛藍,鐵鍋邊緣的鏽迹把染料染出詭異的紫調。春杏慌張的腳步聲混着銅錢碰撞的脆響由遠及近。
"東家!李嬸帶着十幾個農婦在門外,說要見您!"
蘇璃攪動木勺的手突然頓住。鍋底沉澱的渣滓翻湧上來,在沸騰的液面形成漩渦。她想起早市婦人說的"會錢",想起現代小微企業衆籌案例,想起賬本裡那些零散的農婦訂單——她們或許才是真正的生機。
"請她們去茶棚。"她解下圍裙,指尖沾着的靛藍在粗麻布上擦出孔雀尾翎般的紋路。
松明火把将茶棚照得通明。蘇璃展開連夜繪制的"預購契",桑皮紙上的朱砂線條如血脈般蜿蜒。二十幾個農婦擠在條凳上,粗布衣裙摩擦出沙沙聲響。
"諸位大姐平日湊錢買布,不如直接湊錢染布。"她指向身後晾曬的布匹,"預付五百文可得價值八百文的布料,多購多折。"
圓臉婦人突然站起:"俺們憑啥信你?上個月王記染坊卷錢跑了!"
蘇璃不答,轉身從染缸撈出一匹正紅紗。火光透過輕薄的織物,将她的輪廓映成剔透的琥珀色。"這是李嬸閨女出嫁要用的料子。"她抖開紅紗,露出邊緣繡的"李"字暗記,"若三日後交不出貨,這缸價值十兩銀子的茜草染液白送諸位。"
李嬸粗糙的手指撫過紅紗,突然從懷裡掏出個藍布包:"這是俺們絲線會的會錢,六兩銀子。"布包散開時,幾十枚銅錢叮當滾落,其中一枚"永昌通寶"在桌沿打轉——那分明是前朝銅錢!
蘇璃強壓心驚,繼續解說分紅規則。當農婦們終于按上手印時,月光已爬上預購契邊緣的防僞花紋。她沒注意到巷口馬車裡,謝景正将祖傳的羊脂玉佩遞給錢莊掌櫃。
五更梆子響過,蘇璃在油燈下核對銅錢。那枚永昌通寶在掌心泛着詭異的青灰,背面"天下太平"四字已模糊不清。賬房老周說過,二十年前叛軍鑄的□□就是這般成色。
"東家!"春杏撞開門,懷裡抱着沉甸甸的褡裢,"永昌錢莊突然說可以延期還貸,還多借給咱們五十兩!"
蘇璃望向窗外漸白的天色,第一縷陽光正照在染池邊的青苔上。那些昨夜還瀕臨枯萎的藍綠色生命,此刻吸飽了晨露,在石縫間舒展成嶄新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