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璃擦淨雙手正要應對,那青衣男子卻擡手制止:"楊大人要的是實數,不是鬧劇。"他聲音不大,卻讓吵嚷的稅吏們瞬間噤聲。
胖子稅吏額頭沁出冷汗:"蕭大人,這不合......"
"三日後我要看到金陵十二家染坊的實稅對比。"被稱作蕭大人的男子從袖中取出一卷竹簡,"楊大人特意囑咐,新稅政重在公平。"
蘇璃敏銳地注意到,當他說"公平"二字時,嘴角浮現出一絲幾不可察的譏诮。更奇怪的是,這人的官服袖口竟繡着罕見的雙股撚金線——那分明是西域貢品的工藝。
"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蕭大人突然轉向她。
染房後的梅樹下,男子摘下了官帽。蘇璃這才看清他的樣貌:眉如劍鋒,眼尾卻微微下垂,左眼角一粒淚痣沖淡了整張臉的淩厲感。最驚人的是他的發色,在近處看根本不是銀白,而是一種極淺的檀褐,像是被歲月褪色的古畫。
"蕭璟。"他遞來一枚象牙名刺,"新任江淮稅司監事。"
蘇璃沒有接。她注意到對方虎口有層薄繭——那不是握筆的手,而是常年持劍的手。
"大人若要查賬......"
"我對賬目沒興趣。"蕭璟從袖中取出塊布料,正是她午時試驗失敗的樣品,"姑娘可知朝廷為何突然加稅?"
梅葉沙沙作響,蘇璃聞到對方身上飄來的沉水香。這種香料她隻在謝家商隊的貨單上見過,價比黃金。
"民女愚鈍。"
"北境戰事吃緊。"蕭璟突然換了話題,"軍中需要三萬匹黑布作夜行衣。"他指尖掠過布料上不均勻的色塊,"官辦織坊的産量,不足半數。"
蘇璃心跳突然加快。她看向院中沸騰的染缸,廚餘廢料正在鐵鏽作用下變成濃稠的黑漿。三日前她還為這些廢料處理發愁,如今卻可能成為救命稻草。
"大人是說......"
"十日後有稅政評議。"蕭璟的聲音忽然低得隻有她能聽見,"若有人能解決黑布短缺......"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她染藍的指甲,"楊大人很頭疼崔氏的壟斷。"
一陣風過,梅葉紛紛揚揚落下。蘇璃看見蕭璟轉身時,那片繡着西域紋樣的袖口閃過金光。她突然想起上月謝家商隊被劫的密報——據說劫匪用的箭矢,箭翎正是這種雙股金線。
"東家!"林小碗氣喘籲籲跑來,"第三缸成功了!黑得像夜明珠!"
蘇璃再回頭,梅樹下已空無一人,隻有泥土上淺淺的靴印顯示那裡曾有人站立。她彎腰拾起一片落葉,發現葉脈上粘着極細的金絲——與稅吏袖口的一模一樣。
夜深人靜時,蘇璃獨自在賬房勾畫新方案。燭火将她的影子投在牆上,像隻振翅欲飛的鶴。窗外忽然傳來細微的響動,她推開窗,看見月光下擺着個青布包裹。解開是十卷《永徽稅典》,邊角處密密麻麻批着朱砂小字。
最末一卷夾着張便箋:"黑染三日後入宮呈覽。"字迹瘦勁,與告示上的官樣文書截然不同。
蘇璃吹滅蠟燭,任月光流淌在賬冊上。她知道,從明天起,染坊的每一口染缸都将沸騰起黑色的希望。而在某個她看不見的角落,一場關乎鹽鐵、賦稅與邊關暗戰的漩渦,正悄悄将她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