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如血。
蘇璃站在染坊後院的青石闆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袖中那方素帕。帕子上繡着一朵将開未開的栀子,是春桃前日才繡好送給她的。此刻那方帕子邊緣已經沾了暗紅,像被蟲蛀出的一排細密齒痕。
"東家,您快來看看!"
韓九沙啞的嗓音刺破濃霧。老工匠站在最裡間的靛藍染坊前,佝偻的背影在霧氣中時隐時現。蘇璃快步走去,青石縫裡滲出的晨露打濕了她的繡鞋。越靠近染坊,空氣中的鐵鏽味就越濃,混着蓼藍發酵特有的酸澀,變成一種令人作嘔的腥甜。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眼前的景象讓蘇璃胃部猛地抽搐——
春桃癱坐在五尺高的陶缸旁,杏色襦裙浸在漫出的靛藍染料裡,已經染成詭異的紫黑。她右手死死攥着一匹素絹,絹上大片潑墨般的血迹正在慢慢凝固。最駭人的是少女左頰上那道傷口,從顴骨斜劃至嘴角,像被人用指甲硬生生撕開皮肉。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春桃機械地重複着,瞳孔擴散得幾乎看不見黑眼仁。她懷裡的素絹上,赫然躺着一枚青銅腰牌,崔氏家徽的纏枝紋在血泊中閃着冷光。
蘇璃蹲下身,指尖剛觸到春桃顫抖的肩膀,院外突然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十幾個持刀差役破門而入,為首的黑臉捕頭一腳踹翻晾曬的竹架,靛藍染布如瀑傾瀉,在晨光中劃出一道道藍紫色的弧光。
"兇犯何在?"
捕頭的鐵尺已經抵上春桃咽喉。蘇璃猛地站起,後腰撞上染缸邊緣,一陣銳痛順着脊椎竄上來。她看見差役們靴底沾着的暗紅泥漿——這些人分明先去過了兇案現場。
"大人明鑒。"蘇璃橫跨一步擋在春桃身前,染缸裡浮動的藍光映在她蒼白的臉上,"我這丫頭連殺雞都不敢,怎會殺人?"
"呵,好個護短的東家。"捕頭從懷中掏出一張染血的狀紙,"崔家管事昨夜醜時遇害,有更夫看見這丫頭從現場奔出。現在兇器、贓物俱在,您還要狡辯?"
蘇璃接過狀紙,指尖傳來黏膩觸感。紙上血字模糊可辨——死者崔安,胸口貫穿傷,兇器疑似織布用的銅梭。她心頭突地一跳,昨日春桃确實領了新制的銅梭去修補那批貢緞...
"東家!"院角突然傳來一聲尖叫。蘇璃轉頭,看見洗衣婦張嫂癱坐在柴堆旁,手中木盆滾出老遠。盆中浸泡的衣物裡,一柄帶血的銅梭正泛着冷光。
捕頭獰笑一聲,鐵尺已經架上蘇璃脖頸:"蘇掌櫃,您這染坊莫不是專産殺人兇器的?"
縣衙的梆子敲過三巡,蘇璃仍保持着跪姿。青磚地面的寒氣透過裙裾滲入膝蓋,像無數細針在骨縫裡遊走。春桃被押往女牢的哭喊聲猶在耳畔,而面前這位陳縣令已經翻了半個時辰的《大周律》。
"蘇掌櫃。"陳縣令終于放下書卷,胡須上沾着的茶沫随着開口說話一顫一顫,"人證物證俱全,本縣就是現在判個斬立決也不為過。"
蘇璃看着公堂上那盞飄忽的油燈,火苗在穿堂風中明明滅滅。她知道崔氏在背後運作——自從上個月揭穿崔家綢緞以次充好的把戲,對方就一直在等這個機會。但沒想到他們會用一條人命做局。
"大人明鑒。"她伏低身子,額頭觸到冰冷的磚面,"春桃指甲縫裡沒有血漬,衣袖也無搏鬥痕迹。若真是她殺人,怎會隻臉上帶傷?"
陳縣令的驚堂木拍在案上,震得筆架上的狼毫齊齊一跳:"放肆!你當本縣是糊塗官?那丫頭臉上的傷分明是死者臨死反撲!"
"那請大人容民女查驗屍體。"蘇璃直起身,袖中手指掐進掌心,"若真是春桃所為,民女願以染坊相抵。"
堂下一片嘩然。陳縣令的小眼睛在油燈映照下閃着精光,他當然知道錦繡染坊如今的價值。但沒等他開口,師爺突然匆匆跑來,附耳低語幾句。縣令臉色變了變,胡須上的茶沫抖落大半。
"既如此...準你所請。"陳縣令不情不願地甩下火簽,"但若驗不出結果,明日午時即刻問斬!"
走出縣衙時,暮色已沉。蘇璃望着天邊如血的晚霞,想起春桃第一天來染坊時的樣子。那日也是這般霞光,瘦小的女孩躲在人牙子身後,眼睛卻亮得像兩顆黑葡萄。
"東家。"韓九牽着馬車等在石獅旁,聲音壓得極低,"謝家派人傳話,說已經打點好獄卒,不會讓丫頭受苦。"
蘇璃腳下一滞。謝景?那個總在關鍵時刻出現的綢緞商?她想起上月收賬時,那人倚在染坊門邊把玩玉算盤的樣子——修長手指撥動翠綠珠子,眼神卻一直落在她染藍的指尖上。
"先回染坊。"她甩開思緒爬上馬車,"我要準備驗屍的東西。"
車輪碾過青石闆,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蘇璃摸出袖中染血的素帕,忽然發現血迹邊緣有些發綠。她湊近細看,在暮色中辨認出幾粒細小的植物殘渣,聞着竟有幾分鐵鏽般的苦澀。
義莊的松油火把噼啪作響,将停屍闆上的陰影拉得忽長忽短。崔安的屍體蓋着白布,胸口的血迹已經變成醬紫色。蘇璃示意韓九守住門口,自己掀開白布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