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謝景的随從押着個五花大綁的老者進來,正是失蹤的韓三。老人右臉腫得老高,嘴角滲着血絲,卻梗着脖子一聲不吭。
"在渡口抓到的。"随從呈上個包袱,"身上搜出五十兩官銀,還有這個。"
蘇璃解開包袱,裡面赫然是一封蓋着謝家二房印鑒的密信。她匆匆掃過内容,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信上不僅承諾重酬,還提到事成後要取她性命。
"謝瑜人在哪?"謝景的聲音輕柔得可怕。
随從低頭:"還在賭坊,我們的人盯着。"
謝景轉身就走,大氅在風中揚起一道淩厲的弧線。蘇璃鬼使神差地追上去,在院門口拽住他的袖子:"你要做什麼?"
月光下,謝景側臉的線條像刀刻般鋒利:"清理門戶。"
寅時的梆子響過三遍,蘇璃終于将最後一匹雪緞處理完畢。她癱坐在回廊的美人靠上,看着女工們将布料小心地裝入鎏金樟木箱。經過龍血鹽處理,那些鐵屑留下的污迹奇迹般消失了,緞面甚至比原先更加瑩潤。
"東家,謝大公子回來了。"春杏小聲提醒。
蘇璃擡眼望去,謝景正穿過中庭的梅林。他右手握着一卷賬冊,袖口濺着幾點暗紅,身上卻帶着清冽的雪氣,仿佛剛從月下踏雪歸來。
"解決了?"蘇璃遞過一盞熱茶。
謝景接過茶盞,指尖冰涼:"謝瑜名下的三家綢莊、兩處碼頭,現在歸你了。"
蘇璃手一抖,茶水灑在裙裾上。她知道謝家二房掌控着江南最繁華的運河碼頭:"這...不合規矩。"
"他往貢品摻鐵粉時,可沒想過規矩。"謝景從懷中取出一枚銅鑰匙放在石幾上,"今早碼頭倉庫會送來三十斤滇鐵,你看看和砑光石裡的鐵粉是否同源。"
鑰匙上還沾着血迹。蘇璃突然注意到謝景左手小指上纏着素帛——那裡本該戴着一枚家傳的黑玉扳指。
"你...把他怎麼了?"
謝景垂眸看着茶湯中浮沉的葉梗:"謝家祖訓,背族者斷一指,叛國者沉塘。"他忽然勾起唇角,"不過我改主意了——讓他去琉球打理香料生意,這輩子不許踏足中原。"
晨光穿透雲層,照在謝景半邊臉上。蘇璃這才發現他眼角有一道新鮮的血痕,像是被什麼利器劃過。
"你受傷了。"
謝景渾不在意地抹去血珠:"謝瑜養的猞猁撓的。"他忽然傾身向前,帶着松針氣息的呼吸拂過蘇璃耳畔,"比起這個,你不如想想怎麼謝我。"
蘇璃耳根發熱,急忙後退:"龍血鹽的錢我會..."
"誰要那個。"謝景從袖中取出個錦盒推到她面前,"下月初九是我祖母七十大壽,她要見你。"
盒中是一張泥金帖,上面工整寫着"蘇氏璃君親啟"。蘇璃心跳突然加速——謝家老太君是出了名的眼高于頂,當年連巡撫夫人求見都被拒之門外。
"為什麼是我?"
謝景已經起身走向院門,聞言回頭一笑:"老人家聽說有個丫頭,能用磁石從雪緞裡吸出鐵屑。"他晃了晃手中的賬冊,"對了,明日會有新的砑光師傅過來,是楚将軍推薦的退伍老兵。"
蘇璃一怔:"楚陌?他怎麼會..."
"誰知道呢。"謝景的聲音混在晨鐘裡飄來,"那位将軍最近對染坊的事,似乎格外上心。"
三日後,禦用監的嘉獎文書和新的訂單同時送到染坊。蘇璃撫摸着文書上燙金的禦印,卻想着謝景留下的那包滇鐵樣本——經過比對,砑光石裡的鐵粉确實産自同一礦區,但其中混雜的少量暗紅色礦砂,卻連謝家的老礦師都認不出來。
"像是邊關的東西。"老礦師當時撚着礦砂沉吟,"滇南往西八百裡,接近吐蕃地界才有這種含朱砂的鐵礦。"
蘇璃将礦砂小心包進荷包。她想起楚陌上月巡視邊境歸來時,铠甲上沾着類似的紅色砂礫。當時他解釋說剿匪時濺上的朱砂,可現在想來...
"東家!"韓九慌慌張張跑進來,手裡捧着個木匣,"清理庫房發現這個,壓在裝靛藍的桶底下。"
匣中是一本殘缺的賬冊,記錄着近半年進出染坊的貨物。蘇璃翻到最後,瞳孔驟然收縮——韓三不僅偷運鐵粉進來,還定期将某種"紅砂"運出去。收貨人署名為"妙音庵",但字迹與韓三的筆迹截然不同。
窗外突然傳來馬蹄聲。蘇璃推開窗,看見一隊黑甲騎兵踏過染坊前的石闆路,為首的将領身姿如松,玄鐵面具在陽光下泛着冷光。
楚陌。
他似乎感應到什麼,突然勒馬回望。隔着紛揚的雪絮,蘇璃舉起那包礦砂。楚陌的身形明顯僵了一瞬,随即打了個手勢,整個隊伍立刻轉向染坊大門。
蘇璃合上賬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那個"妙音庵"的署名。她有種預感,這場關于雪緞的陰謀,或許才剛剛揭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