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絲像繡娘手中的銀線,密密匝匝地織滿了整個青州城。蘇璃站在染坊二樓的賬房裡,指尖輕輕劃過新送來的訂單冊子,褐色布匹的銷量數字在宣紙上蜿蜒出令人欣喜的曲線。十二種褐色漸變系列成功打開了平民市場,連帶着其他色系的布料也銷量大增。
"東家,不好了!"染坊大門被猛地撞開,紅绡跌跌撞撞地沖進來,發髻散亂,右頰上赫然一道血痕。她懷中緊抱着的靛藍包袱皮被撕開一道裂口,露出裡面被泥水浸透的月白色綢緞。
蘇璃手中的狼毫筆"啪"地折斷在硯台上。這是本月第三次了。第一次是送貨的驢車被掀翻,第二次是女工們在碼頭被潑了滿身魚腥水,今天竟然直接見了血。她快步下樓,繡鞋踩在潮濕的青石闆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崔家的馬車橫在巷口,說我們染坊的賤婢不配走正街。"紅绡渾身發抖,指甲深深掐進被泥漿染污的綢緞裡,"奴婢想繞道後巷,他們卻......"話音戛然而止,淚水沖開她臉上幹涸的血迹。
蘇璃接過包袱,泥腥氣混着絲綢腐爛的酸味直沖鼻腔。這是要供給城西寶繡閣的貴重料子,如今全毀了。她輕輕掰開紅绡攥得發白的手指,觸到滿手冰涼的雨水與溫熱的血。
"先處理傷口。"蘇璃聲音平靜得可怕,轉身時瞥見門外幾個探頭探腦的身影。都是附近商鋪的夥計,眼中閃爍着看好戲的光芒。在這個女子出門都要戴帷帽的世道,染坊女工抛頭露面做生意,本就招來無數閑言碎語。
後院煎藥的陶罐咕嘟作響,蘇璃親自舀了一瓢熱水。當棉布碰到紅绡額角的傷口時,女孩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東家,崔家公子說...說下次要掀了咱們染坊的招牌。"
銅盆裡的水映出蘇璃冷笑的嘴角。崔氏綢莊自從褐色布料暢銷後,明裡暗裡使了不少絆子。官府查賬、工匠被挖、原料漲價,如今竟用上下三濫的手段。她擰幹帕子,水珠滴在青磚地上像一串算盤珠子。
"去把姐妹們都叫到庫房來。"
庫房裡堆滿新染的褐色布匹,從檀褐到秋香褐漸次排列,像一幅大地色的畫卷。二十幾個女工擠在布垛之間,有人臉上還帶着未幹的淚痕。蘇璃站在一盞羊角燈下,燈光将她纖細的身影拉得修長。
"從今日起,所有送貨改為兩人同行。"她解下腰間荷包,倒出一把銅錢排在案上,"每人每月加三十文錢,作為風險津貼。"
女工們面面相觑。老賬房趙伯急得直跺腳:"東家,這不合規矩啊!女子結伴出門更招人閑話......"
"那就三人一組。"蘇璃抽出賬冊翻到末頁,蘸墨畫了張路線圖,"避開崔氏綢莊所在的西市,改走漕運碼頭。那邊貨商多,他們不敢太放肆。"
紅绡突然擡頭:"可碼頭那邊漕幫的人......"話沒說完又咬住嘴唇。
蘇璃當然知道。漕幫那些漢子看女工的眼神,就像餓狼盯着肥羊。她合上賬冊,目光掃過衆人:"誰有兄弟子侄願意當護院的?工錢從優。"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在這個講究男女大防的年頭,正經人家誰會讓男丁到女人堆裡做工?窗外雨聲漸密,敲得瓦片叮咚作響,像無數人在竊竊私語。
"我去送城東那批貨。"蘇璃突然起身,從牆上取下送貨的竹牌,"紅绡和青萍跟我一起。"
趙伯急得要攔,卻被她一個眼神釘在原地。蘇璃知道必須親自看看,這些世家子弟到底猖狂到什麼地步。她摸了摸袖中硬物——那是她用精鋼打造的改良織梭,尖端磨得異常鋒利。
雨後的街道泛着潮濕的光,青石闆縫隙裡鑽出嫩綠的草芽。三個女子擡着貨擔走過長街,引來無數側目。蘇璃特意沒換男裝,一襲藕荷色襦裙在灰撲撲的街景中格外紮眼。
"就是她!"尖利的聲音從茶樓二樓傳來,"那個不守婦道的染坊東家!"一隻茶盞淩空砸下,在蘇璃腳邊碎成瓷片。擡頭看見崔家公子崔琰倚着欄杆,腰間玉佩在陽光下泛着陰冷的青光。
紅绡吓得貨擔都要脫手,被蘇璃一把托住。她們加快腳步,身後卻傳來雜沓的腳步聲。五個錦衣少年攔在巷口,最前面的崔琰搖着折扇,扇面上"風流倜傥"四個字金燦燦地刺眼。
"蘇娘子好膽色。"崔琰用扇子去挑蘇璃下巴,"不如把染坊盤給本公子,你隻管在家......"
"唰"的一聲,蘇璃袖中織梭抵住他咽喉。鋼針在陽光下閃着寒光,刺破他精心維持的假笑。周圍家丁要上前,她手腕一抖,梭尖在崔琰脖子上劃出血線。
"我這織梭淬了蓼藍汁,見血封喉。"蘇璃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僵在原地,"崔公子要不要試試?"
崔琰臉色煞白,扇子"啪嗒"掉在地上。蘇璃趁機帶着女工們退到街口,聽見身後傳來氣急敗壞的吼叫:"賤人!我要讓你在青州城待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