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絲斜織在運河上,将二十艘滿載靛藍染料的貨船籠罩在青灰色的水霧中。蘇璃立在船頭,手指緊緊攥住濕滑的欄杆,指甲蓋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她望着前方橫亘水面的鐵索,漕幫的黑色旗幟在雨中獵獵作響,像一群張牙舞爪的烏鴉。
"水位不足?"蘇璃冷笑一聲,雨滴順着她的下颌線滑落,"三日前才下過透雨,這段河道水深至少兩丈,漕幫這是睜眼說瞎話。"
身後的老賬房顫巍巍遞上竹傘,傘骨上還沾着昨夜的楊花。"東家,他們分明是故意刁難。崔氏綢莊上月剛與漕幫結了兒女親家,這節骨眼上扣我們的船......"
話音未落,前方漕船甲闆上傳來刺耳的銅鑼聲。一個赤膊漢子踏着船幫躍到最前方的貨船上,腰間的分水刺在雨中泛着冷光。"奉漕幫三當家令,即日起商船需繳'淺灘疏通費',違者貨物充公!"他踹開一隻染料桶,靛藍粉末潑灑在甲闆上,被雨水沖刷成詭異的藍黑色溪流。
蘇璃的太陽穴突突跳動。這批價值千金的靛藍是要趕制貢品的關鍵原料,若被扣押,不僅會錯過交付期限,更會失信于剛剛建立的皇商渠道。她深吸一口氣,潮濕的空氣裡混合着鐵鏽與腐爛水草的氣味。
"告訴三當家,"蘇璃解下腰間玉佩遞給賬房,"這是謝公子抵押在此的信物,請漕幫行個方便。"
赤膊漢子接過玉佩掂了掂,突然揚手将它抛入河中。玉墜劃出一道慘白的弧線,消失在渾濁的水浪裡。"謝家?"他啐了一口,"在這條水路上,漕幫就是王法!"
雨勢漸猛,蘇璃的青色棉布衣裙早已濕透,緊貼在身上。她盯着那漢子腰間晃動的銅牌——上面刻着崔氏家徽的變形圖案。果然如此。崔氏借漕幫之手,要掐斷她的原料運輸命脈。
"東家,不如先應下他們的條件?"賬房壓低聲音,"老朽聽聞漕幫最近在搜羅前朝水師的遺物,庫房裡不是有套《運河水位圖》......"
蘇璃瞳孔微縮。那是她在舊書市偶然購得的殘卷,因圖案奇特一直收在染坊秘閣。若漕幫真在尋找這個,恐怕所圖非小。她轉身時瞥見船尾有個佝偻身影——老船工韓七正用古怪的手勢測量水流,布滿老繭的指節在雨幕中屈伸,像是在演練某種失傳的操船術。
"回去。"蘇璃突然道。她摘下束發的銀簪擲向漕幫漢子,簪尖擦過對方臉頰釘在桅杆上。"告訴三當家,三日後若不見船隊抵達金陵,讓他準備好看謝家與楚家軍的戰船圍了他的漕幫總舵!"
回程的馬車上,蘇璃攤開那套泛黃的《運河水位圖》。羊皮卷上用朱砂标注的支流讓她指尖發顫——在漕幫設卡的主航道西側,竟有條前朝開鑿的廢棄支流!圖上小楷注明:"貞觀七年開淩儀渠,水淺多礁,唯霜降後十日可通舟。"
"霜降......"蘇璃掐指一算,昨日正是霜降。她猛地掀開車簾,雨絲斜飛進來打濕圖紙。"改道去碼頭!把韓七叫來!"
破舊的船工寮棚裡,韓七正用桐油保養一套奇特的木制模型。見到蘇璃闖入,老人慌忙用麻布遮蓋,卻露出半截精雕細琢的船艏——那分明是前朝戰船的制式。
"東家恕罪,小老兒閑來無事......"
"這是樓船鬥艦的舵輪模型。"蘇璃徑直掀開麻布,"《武經總要》裡記載過,前朝水師用它在大運河上阻擊突厥騎兵。"她直視老人躲閃的眼睛,"您到底是何人?"
油燈爆了個燈花。韓七顫抖的手指撫過模型上"大業十二年監造"的銘文,渾濁的淚水滴在木紋上。"老朽祖上......"他忽然撕開衣襟,露出胸口猙獰的箭疤,"祖父是前朝水師都尉,宇文化及兵變時,帶着半張運河密圖逃出江都......"
蘇璃心跳如鼓。她展開水位圖與老人珍藏的殘卷拼合,一道蜿蜒的藍色虛線恰好連接成完整的支流路線。韓七的指甲在某個轉彎處重重一劃:"這裡暗礁群像狼牙,但老朽記得祖父說過,霜降後水位上漲三尺,恰好能淹沒最險的'鬼門礁'。"
雨聲中傳來打更聲。子時已過,距離漕幫規定的最後通牒隻剩兩天半。蘇璃攥緊圖紙,靛藍染料的幽香從她袖口滲出——那是長年浸染在肌膚裡的印記。
"備船。"她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卻讓老賬房手中的算盤啪嗒落地,"我們走淩儀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