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碼頭籠罩在青灰色霧氣中。二十艘貨船悄然解纜,船首新挂的魚皮燈籠在風中搖晃,照出韓七緊繃的側臉。老人換上了古怪的裝束——牛皮護腕、麻繩腰封,腰間别着個青銅羅盤,盤面刻着二十八宿的古老符号。
"東家三思啊!"賬房拽住蘇璃的袖角,"那支流荒廢百年,萬一......"
"沒有萬一。"蘇璃将改裝過的水位圖塞進防水竹筒。她今天特意穿了件靛藍紮染的短打,腰間别着楚陌贈的匕首——上次軍服訂單交付時,那個冷面将軍"恰好"路過染坊扔給她的。"您留守染坊,若三日後沒有鴿信,立刻去找謝公子。"
船隊拐入蘆葦蕩時,晨霧中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蘇璃心頭一跳,卻見一匹棗紅馬踏水而來,馬背上坐着個戴鬥笠的少女。"楚将軍讓我跟着東家。"少女亮出半枚虎符,"他說淩儀渠的'鬼見愁'漩渦,需用四十五度角切浪。"
蘇璃耳根發熱。楚陌怎會知道她要走這條水路?難道那夜在染坊後院,她對着水位圖喃喃自語時,那個總在牆頭"偶遇"的将軍其實......
日頭漸高,支流兩岸的崖壁越來越近,像兩道合攏的巨閘。韓七突然吹響骨哨,船工們齊刷刷撐開特制的竹篙——頂端包着鐵皮,是出發前按老人要求連夜趕制的。水流開始湍急,蘇璃扶着船幫,看見水下隐約露出森白的礁石尖。
"左滿舵!"韓七的吼聲驚起飛鳥。船身猛地傾斜,蘇璃踉跄着撲到船舷邊,靛藍的浪花撲上甲闆。在船尾即将撞上礁石的刹那,老人搶過舵輪猛打三圈,船身擦着猙獰的石灰岩拐過急彎,船底傳來令人牙酸的刮擦聲。
"東家看!"少女突然指向右岸。峭壁上的藤蔓間,隐約可見半截石碑,刻着"大業十二年督造"的字樣。韓七突然老淚縱橫:"就是這裡......祖父說楊廣當年為下江南,密令開鑿這條捷徑......"
正午時分,船隊被迫停在一處狹窄河灣。前方水道被倒塌的古樹阻斷,腐木上爬滿閃着幽藍光澤的螢火蟲。蘇璃抹去額頭的汗珠,發現這些"螢火蟲"竟是被靛藍染料浸染過的木屑——上遊必有崔氏的秘密染坊!
"砍樹太慢。"蘇璃盯着水面突然道,"韓伯,您祖父可曾教過'借浪越障'之法?"老人一怔,随即大笑:"東家怎知我水師秘技?"他指揮船工将備用帆布鋪在腐木上,待浪頭湧來時猛地抽繩——帆布裹着腐木被急流沖開,竟清出一條通道。
夕陽西沉時,最險的"鬼門礁"終于出現在前方。這裡河道突然收窄,水中矗立着七根犬牙交錯的石灰岩柱,浪花在礁石間撞出雷鳴般的轟響。韓七脫去外袍,露出滿身舊傷:"當年宇文家的戰船就是在這裡沉了三艘......"
話音未落,後方突然傳來尖銳的響箭聲。蘇璃回頭,隻見漕幫的黑色快船已追至百丈之内,船頭架着的床弩閃着寒光。鬥笠少女立刻吹響銅哨,崖頂竟有楚家軍的旌旗應聲而現!
"東家隻管向前!"少女拔劍躍上船篷,"将軍說過,您染布的手不該沾血!"
床弩發射的巨箭擦着蘇璃的發髻飛過,将主桅杆劈成兩半。韓七突然搶過舵輪,蒼老的吼聲壓過浪濤:"楊公佑我!"船頭對準最窄的兩根礁石柱沖去,在即将撞上的刹那,老人猛轉船舵——船身橫着滑入縫隙,靛藍染料桶在甲闆上翻滾,将所有人潑成藍色的水鬼。
追擊的漕幫船躲閃不及,船底在礁石上撕開駭人的裂口。蘇璃趴在傾覆的甲闆上,透過藍色水幕看見楚陌的戰船如利劍劈浪而來。那襲玄鐵铠甲踏過沉船殘骸,長刀劃過雨幕時,一滴溫熱的血濺在她染藍的指尖。
"楚将軍來得真是時候。"脫險後的船艙裡,蘇璃絞着濕透的衣角。楚陌正用匕首削去她發尾被弩箭燒焦的部分,聞言刀尖微頓:"恰好在附近練兵。"
燭火将兩人的影子投在艙壁上,像一幅皮影戲。蘇璃忽然發現他铠甲内襯露出半截靛藍布條——正是她上月試染的新品。楚陌順着她的目光,耳根泛起可疑的紅色:"......戰袍裡襯要吸汗。"
夜半清點貨物時,韓七悄悄塞給蘇璃一隻銅匣。匣中殘破的絹圖上,标注着幾處海島與"宇文"字樣的私印。"崔氏與漕幫找的就是這個。"老人聲音沙啞,"當年宇文家餘黨帶着傳國玉玺......"
蘇璃猛地合上銅匣。月光透過船窗,照在她染藍的指甲上,那顔色與楚陌刀柄纏繞的布條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