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将妙音庵前的石階染成暗紅色。蘇璃站在染坊二樓的軒窗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窗棂上那道新添的裂痕。三天前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妙音娘子帶着十二名童女在染坊門前設壇作法時,這道裂痕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百年老梨木上,像一道猙獰的傷口。
"東家,城南李掌櫃退回了上月訂的二十匹雲紋绡。"韓九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老匠人刻意壓低的嗓音裡帶着壓抑的憤怒,"說是...說是怕沾染了血光之災。"
蘇璃的指甲在窗棂上刮出細微的聲響。這已經是第七家退貨的綢緞莊。她轉身時,暮色正好掠過她腰間懸挂的鎏金算盤,在青磚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影子,如同被拉直的琴弦,随時可能崩斷。
"告訴李掌櫃,三日内我會親自登門解釋。"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得不像話,仿佛那些在坊間流傳的詛咒——說染坊的布匹浸過枉死女子的鮮血,會招來嬰靈纏身——不過是夏夜的蚊蠅嗡鳴。
待腳步聲遠去,蘇璃猛地攥緊窗邊垂落的茜紗。布料在掌心發出細微的撕裂聲,這匹本該送往崔氏綢莊的月華紗,如今隻能堆在倉庫角落積灰。透過紗窗,她看見幾個女工正偷偷将符紙塞進衣襟,黃紙朱砂在暮色中刺目得紮眼。
閣樓上的銅壺滴漏響了七聲,蘇璃點亮羊角燈,昏黃的光暈裡浮塵遊弋。她展開蕭璟昨日派人送來的《荊楚歲時記》,書頁間夾着一張薄如蟬翼的箋紙,上面用蠅頭小楷寫着:"巫蠱之術,必借物為媒。"字迹力透紙背,最後一筆卻微微發顫,像是書寫時突然聽到了什麼動靜。
窗外忽然傳來細碎的鈴铛聲。蘇璃吹滅燈火,借着月光看見妙音庵的小尼姑正在染坊牆根下埋什麼東西。少女的灰色僧袍被夜風掀起一角,露出内裡鮮豔的石榴紅裙——這發現讓蘇璃瞳孔驟縮。在現代做并購案時,她見過太多表面吃齋念佛實則操縱輿論的"大師",沒想到千年之前的詛咒,同樣裹着層僞善的皮。
"東家還沒歇下?"染缸區傳來老匠人韓九的咳嗽聲。蘇璃看見老人提着燈籠在染缸間穿梭,佝偻的背影被數十口陶缸拉成扭曲的形狀。那些平日盛滿靛藍、茜草的容器如今空空如也,像一張張饑餓的大嘴。
蘇璃抓起案上的《齊民要術》下樓,書頁翻到"禳災"一章。夜風穿過晾布架,數百匹懸空的素帛同時揚起,如同幽靈的隊列。她突然停住腳步——最末那匹布上,不知何時浮現出淡紅色的手印,在月光下像一串盛開的海棠。
"是堿水。"蘇璃用指尖輕觸布面,嗅到淡淡的苦味。現代化學知識讓她立刻明白,這是有人用茜草汁混合明礬寫在布上,遇堿顯色的簡單把戲。但在這個迷信橫行的時代,這樣的"血手印"足以讓整個染坊的工人連夜逃亡。
韓九的燈籠湊近時,蘇璃已經用袖中帕子蘸着醋擦去了大半痕迹。"明日召集所有工人在前院集合。"她聲音很輕,卻讓老匠人手中的燈籠劇烈晃動起來,"我們要辦一場比妙音庵法會隆重十倍的'彩祭'。"
五更梆子響過,蘇璃已在案前勾勒出祭祀流程。現代商學院裡學過的宗教營銷案例在腦海中翻湧——泰國的七彩水燈節,日本的和紙祈福儀式,都将傳統文化轉化為品牌符号。她筆下漸漸浮現出一個大膽的方案:不僅要破除詛咒,還要将染布工藝本身神聖化。
"東家,祭台按您說的搭好了。"晨曦中,女工春杏的聲音帶着遲疑,"可...真要用那麼多匹上好的綢子做裝飾?"
蘇璃擡頭望向院中那座三丈高的祭台。靛藍、朱砂、藤黃三色布帛纏繞着九根青竹,在晨風中如彩虹垂落。這是她連夜設計的"三才柱",對應天、地、人三才。每根竹竿頂端懸着銅鈴,鈴舌卻是染坊特制的瓷勺——這樣風吹鈴響時,會同時将藏在勺中的不同染料灑落在下方的白絹上,形成"天賜彩繪"的奇觀。
"去把庫房那匹金線缂絲取來。"蘇璃指向祭台中央的空處,"再準備七口新缸,按北鬥方位排列。"她沒解釋這些布置裡暗藏的玄機:銅鈴瓷勺是物理學的抛物線應用,七星染缸則對應現代商業的"七步轉化漏鬥"。在這個巫蠱橫行的世界,科學必須披上神秘主義的外衣才能被接受。
正午時分,染坊門前已經聚集了數百民衆。蘇璃注意到人群中有幾個妙音庵的灰衣尼姑,她們手中轉動的念珠在陽光下泛着詭異的紫光。更遠處,一輛熟悉的青幔馬車靜靜停着,簾幕低垂——那是蕭璟的馬車,他果然來了。
"吉時到——"
随着韓九沙啞的唱喝,十二名女工手持彩綢魚貫而出。她們身着蘇璃設計的"十二色相"祭服,每件衣裙都展示着一種經典染法。當女工們在祭台周圍站定,蘇璃捧着那卷金線缂絲緩步登台。陽光穿透薄紗,在她素白的襦裙上投下流動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