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蘇璃愣在原地。酒氣混着血腥味撲面而來,謝大公子向來梳得一絲不苟的發冠散了,幾縷黑發黏在滲血的額角。他掙紮着要起身,右手卻還死死攥着個青布包袱。
包袱落地散開,露出染血的賬冊——正是傍晚被羽林衛順走的那三本。
"蘇...姑娘..."謝景的嗓子像是被烈酒灼傷,他踉跄着抓住蘇璃的手腕,掌心燙得吓人,"令尊...與我父親...婚約..."
蘇璃猛地抽手。謝景失去支撐摔在雪地裡,玉佩"铛"地砸在青石闆上。她彎腰去撿,突然僵住——這枚蟠螭紋白玉佩的缺口,竟與她母親臨終所給的信物嚴絲合縫。
"你..."
醉醺醺的謝景突然暴起,将她撲倒在晾布架後。幾乎同時,三支弩箭釘入他們方才站立的位置,箭尾纏着的紅布條在月光下像毒蛇吐信。
"噓..."謝景滾燙的呼吸噴在她耳畔,酒氣裡混着某種藥香,"聽着...崔家...二皇子..."他的手指在蘇璃掌心劃着字,卻是現代阿拉伯數字的"3"和"7"。
蘇璃突然讀懂了他的暗号——這是她穿越後改良的記賬法代碼,37指代"鹽稅"。她反手扣住謝景手腕,在他掌心寫下"68"——"軍械"。
牆外傳來靴子碾雪的聲音。謝景突然扯開自己的衣領,露出鎖骨處新鮮的鞭痕。他抓起地上一把雪按在傷口上,在疼痛刺激下短暫清醒:"玄纁征調是幌子...他們要運的是..."
一支弩箭穿透窗紙,精準地釘在謝景肩頭。他悶哼一聲,從懷中摸出個油紙包塞給蘇璃。紙包展開,裡面是半塊吃剩的龍鳳喜餅,餅皮上印着清晰的牙印。
蘇璃渾身發冷。這是皇室大婚特供的喜餅,而餅餡裡露出的分明是——靛藍染料的渣滓。
寅時的更鼓聲中,蘇璃将嫁衣最後一道褶裥熨平。謝景昏睡在染缸旁的矮榻上,肩頭箭傷已包紮妥當。她盯着他腰間那枚玉佩,想起母親咽氣前塞給她的半塊殘玉。
"若見蟠螭..."母親咳出的血染紅了玉上缺口,"...逃..."
窗外傳來布谷鳥叫——是韓九的暗号。蘇璃吹滅油燈,借着雪光看見老工匠蹲在染缸邊磨刀,刀鋒在月光下泛着詭異的藍。
"東家,都安排好了。"韓九的刀尖挑起地窖入口的氈布,"按您吩咐,紅染料摻了明礬水,黑染料混了鐵鏽粉。"
蘇璃點頭。這是《織經》記載的古法——用明礬染紅的布遇堿變黃,摻鐵鏽的黑布遇酸褪色。若有人想用這些布料做文章...
謝景在夢中突然抽搐,右手無意識地抓撓胸口。蘇璃掰開他手指,發現掌心攥着片枯葉——是嶺南特有的紅蕉葉,葉脈間沾着可疑的白色粉末。
"孫先生。"她低聲喚來老賬房,"去查查過去三個月謝家商隊往嶺南運了什麼。"
老人剛轉身,院牆外突然亮起火把。蘇璃迅速将嫁衣蓋在謝景身上,自己抓起銅盆裝作要打水的模樣。大門被踹開時,她正"恰好"端着水盆走到院中。
"大人夜半破門,"冰水順着蘇璃的指縫滴在雪地上,"可是聖旨有變?"
為首的稅吏穿着簇新官服,袖口卻沾着靛藍痕迹。蘇璃盯着他腰間晃動的令牌——那是可以夜間搜查的特别通行證,邊緣刻着細小的番文。
"奉蕭大人令,提前核驗抵稅方案。"稅吏的視線黏在蘇璃濕透的衣襟上,"姑娘深更半夜..."
"在趕制呈堂證供。"蘇璃側身露出案幾上攤開的賬冊,"大人可知,用茜草根染紅的布匹,浸泡後會滲出什麼?"
稅吏臉色突變。蘇璃已掀開染缸上的麻布,一瓢紅水潑在賬冊上。朱色液體流過紙頁,漸漸顯出密密麻麻的藍字——是她用綠礬水預先寫好的真實賬目。
"茜草遇堿變黃,但摻了綠礬就..."蘇璃的聲音戛然而止。稅吏的袖口在缸沿蹭過,露出内襯上古怪的刺繡——正是《織經》殘頁上那種波浪紋。
謝景突然在榻上劇烈咳嗽起來,帶血的唾沫星子濺到嫁衣上。稅吏如獲至寶地撲過去:"這不是謝大公子嗎?深夜私會..."
"民女未婚夫。"蘇璃搶先抓起謝景的玉佩,"大人若不信,可比對信物。"她亮出自己頸間挂着的半塊殘玉,兩玉相合,蟠螭紋組成完整的"謝"字。
稅吏的獰笑凝固在臉上。蘇璃趁機将嫁衣甩開,露出内襯上金線繡的九章紋——那是唯有皇室姻親才能用的圖案。
"蕭大人沒告訴您?"她撫平嫁衣褶皺,"三日後皇子大婚,謝蘇兩府..."話未說完,謝景突然暴起,醉醺醺地将她摟進懷裡。
"阿璃..."他帶着酒氣的唇擦過她耳垂,"那年你五歲...在染缸邊...說要做我的..."
稅吏尴尬地後退兩步。蘇璃趁機将油紙包塞進他袖中:"大人辛苦,這點心帶回去..."
當稅吏們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謝景立刻松開手。他眼中醉意全無,從舌底吐出一枚薄如柳葉的銅鑰匙。
"崔家地窖..."他聲音嘶啞,"藏着三百套玄纁軍服。"
蘇璃握緊玉佩缺口。母親臨終的畫面突然清晰——那日雨巷裡策馬而過的青年,腰間晃着的正是這蟠螭紋的另一半。
"謝景。"她盯着他鎖骨處的鞭痕,"你父親與我娘..."
晨光刺破雪幕時,謝景的答案混着遠處鐘聲飄來:"三十年前,鹽鐵使私印案..."
染坊大門突然洞開,一隊紅衣宦官捧着杏黃卷軸踏入庭院。為首者展開聖旨,露出内裡玄色鑲邊的暗紋——正是蘇璃昨夜在征調令上見過的特殊織法。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
蘇璃跪在雪地裡,看見聖旨背面若隐若現的番文水印。她忽然明白謝景寫在她掌心的"37"與"68"意味着什麼——鹽稅與軍械,從來就是這場血色婚禮的聘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