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過後的第三個清晨,霜色還凝在桑葉邊緣時,蘇璃就發現了異常。
染坊後院的五十張蠶匾空了七張。本該白胖的四齡蠶蔫黃地蜷在殘葉上,像被誰随手撒了把枯芝麻。她蹲下身,指尖剛觸到發硬的蠶屍,身後就傳來韓九壓低的嗓音:"東家,北邊來的流民...昨夜跑了六個。"
桑林深處的霧氣漫過籬笆,将蘇璃月白裙裾浸出深色水痕。她撚起半片被咬出鋸齒缺口的桑葉,葉脈間凝着可疑的紫黑色汁液。"把剩下的蠶分三處安置。"她突然将桑葉含進唇間,在韓九驚駭的目光中細細咀嚼,"苦杏味...是烏頭汁。"
崔氏綢莊的朱漆馬車碾過青石闆的聲響,比往日早了半個時辰。蘇璃望着銅鏡裡自己眼下淡青的陰影,将最後一根銀簪插進随雲髻。鏡面突然映出窗外景象——十幾個衣衫褴褛的流民正被崔家管事引上馬車,最後那個跛腳老漢回頭望了一眼,正是三日前跪在染坊門前讨活計的養蠶人。
"東家!"小丫鬟捧着賬本慌慌張張闖進來,"今早收的繭子...全是泡過水的!"
蘇璃的指甲在妝奁匣子上刮出細痕。她想起五日前那場蹊跷的暴雨,崔家偏偏在倉庫漏雨時"恰好"派車來接走預定布料。現在串聯起來,從流民投奔到蠶匾被下毒,根本是精心設計的連環局。
"去地窖取第三号陶甕。"她解下腰間錦囊倒出幾粒種子,"讓韓叔照着《齊民要術》裡寫的,把這幾粒蓖麻籽焙幹研粉。"
穿過回廊時,蘇璃的指尖拂過柱子上新繪的冰裂紋。這種上個月才研發成功的染法,如今正被崔氏以三倍工錢挖走的匠人批量仿制。她突然停下腳步,盯着廊外一株反常開花的夾竹桃。深秋時節的花瓣上,爬着幾隻她從沒見過的黑斑瓢蟲。
賬房内炭盆燒得太旺,蘇璃的後頸沁出細汗。她面前攤着三本截然不同的賬冊:官府備案的藍皮簿記着正常損耗,靛青封面的暗賬标注着被崔氏截胡的貨源,而那本赭紅色的小冊子...她指尖在某頁停頓,墨迹新鮮的算式旁畫着古怪符号,像是半片桑葉疊着彎刀。
"東家算出來了?"韓九端着藥碗進來時,帶進一股刺鼻的硫磺味。
蘇璃蘸着藥汁在硯台邊寫下一串數字:"六戶流民裡有三戶是草原混血,他們帶走的蠶種會在二十天後發病。"她突然用銀簪挑破指腹,将血珠滴進藥碗,"但崔氏拿到的是我們處理過的病蠶。"
窗外傳來馬蹄踏碎薄冰的脆響。蘇璃吹滅蠟燭的瞬間,看見謝家商隊的玄色旗幟掠過院牆。她下意識摸向袖中硬物——那枚半月前從謝景馬車裡拾到的羊脂玉扣,此刻正燙着她腕間跳動的血脈。
子時的更鼓剛敲過第一聲,蘇璃就聞到了混在沉水香裡的血鏽味。謝景斜倚在染坊閣樓的織機旁,月白直裰下擺沾着泥漿,右手拇指套着枚青玉扳指,正有一下沒一下地叩着機杼。
"崔家開價五百兩買你的冰裂紋配方。"他忽然輕笑,從懷中掏出一卷泛黃的絹帛,"但他們不知道,真正的秘方在《蠶經》的補遺篇。"
蘇璃沒接那卷絹帛。她的目光釘在謝景衣領處——那裡有道新鮮的傷口,結痂邊緣呈現出詭異的藍紫色。與今早死去的蠶一模一樣的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