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勇趕忙拒絕:“哪能讓您買呢,我來我來。”說着他就下了車,利索掏出兩塊錢,拿着五毛找零和三份煎餅回車上。
他樂呵呵招呼:“劉主任,吃煎餅!”
劉主任随口道:“就放副駕駛吧。”
車啟動了。
劉勇應聲放過去,劉紅梅才看到他手裡還有倆。轉眼就看到一個遞到自己手邊:“你的。”
紅梅瞪着明知她吃了烙餅雞蛋的劉勇:“我不餓。”
“還不舒服呢,一會兒吃吧。”劉勇自說自話,把煎餅硬塞給她,繼續跟劉主任搭話,“我第一次進省城呢,這是咱學校的車嗎?”
五毛錢……我的五毛錢。
紅梅心裡兀自滴血,倆人聊天繼續聊天。
劉主任慢條斯理地答:“學校要接肯定用大巴。這是我私家車,就你們倆人,載就載了。你們報到我也上班,順路嘛。”
“诶呀,我和我妹是沾了您的光,太謝謝了。”
“見外了不是。其實說起來咱們也是親戚,劉家本家嘛。我當年也是大學生,畢業直接留校,負責過挺多事,現在專管招生。看你們小輩兒來讀書,心裡也美得很,以後咱們經常走動走動,照應照應。”
“那是,肯定得多走動,要跟您學的地方還很多。”
劉勇趕忙應承着,又拿胳膊肘杵沒動靜的劉紅梅。
劉紅梅看看劉勇,還是沒出聲。
劉主任視線移過來,劉勇賠笑:“不好意思啊劉主任,我妹第一次出遠門,剛下車就吐了,這一路上不舒服着呢。才這麼安靜。”說完又是使眼色。
劉紅梅這才複讀:“劉主任,以後我和我哥就麻煩您多多關照啦。”跟着賠笑。
“叫啥主任呢,我叫劉歡,你倆都叫劉伯伯罷。”劉主任這才笑開,“叫紅梅是吧。姑娘家家,看着身子骨是挺瘦弱,早點回去歇着吧。”
“謝謝您關心了。”
劉主任跟劉勇寒暄甚歡,劉紅梅捧着煎餅看着窗外出神,直到漸近的“醫學院”幾個大字映入眼簾,她精神起來,身體都坐直了。
不顧劉主任和劉勇拿她打趣,她充滿喜悅地看着一切:整潔的水泥地,修理齊整碧綠的灌木、草地和樹,不遠處甚至有花架,上面爬着滿滿的牽牛花。
這是屬于夏天的景緻,一切都那麼精美,那麼生機盎然,即使是在陰沉的天空下。
卻不長存。
想到家裡枯萎的地,紅梅漸漸安靜下來,心情跟手裡的煎餅一樣,逐漸變涼。
為什麼隻有她家遭殃呢。老天一點都不公平,要是其他人也能嘗到吃不飽穿不好的滋味就好了……
窗外盎然綠意,她不斷回想起來:吃蝗蟲的人,背井離鄉的人,左拼右湊湊夠學費的父母,年底沒有着落的生活費,和手裡要掏出的五毛。
煎餅,哪要這麼貴呢。五毛,能買好幾個雞蛋,好大包面粉呢。
車停在女生宿舍樓,紅梅沉默不語,跟着劉勇下車。
宿舍樓大門緊鎖。
劉歡往裡張望,不見人影:“放了假宿管老師也不是天天在,但是昨天說過了,估計一會兒就來。紅梅你先在這等等罷。劉勇,你跟我先去辦手續,換學生證。”
初來乍到,倆人聽從安排:劉勇去辦手續,紅梅就等宿舍開門。
紅梅握着煎餅,看着天空。
雨卻下起來。
沒有任何招呼,電閃先來,驟雨倏至。
紅梅趕忙提着兩床被窩,候在門廳。門廳不大,兩床被子一堆,便沒了給人躲藏的地方。紅梅本就瘦弱,勉強擠在屋檐下。可狂風又吹,将雨幕斜行淋進門框,紅梅看着一地濕糯,就翻找出雨傘,支在包裹上,堵住來路。腳又墊在底下,防止積水弄潮被子了。
雖然看不上劉勇其人,這一路幫扶實打實的,她将自己的被卧墊在底下,劉勇的放在上頭。勉勉強強還着人情。
雖然還欠着五毛。
雨越大,風越吹,身子骨越冷,隻有壓在被卧下的腳還暖着。劉紅梅不自覺地抱臂,庭院裡的樹木跟她一樣瑟縮。他們都在等,等着放晴,等着所在的地方成為安身之所。
“诶呀,你看,那是不是有個人?”
聽到聲音,紅梅木木呆呆望去,是兩個打着傘的女孩。
她們穿着洋裝,腳上是皮鞋,半是關心地讨論着:“好像是,她幹嘛呢。傘怎麼放在被子上,不自個兒打啊?”
“你看她那衣服,一身粗布,包袱還是布的,該不會沒有行李箱吧。所以這傘,是甯願護着行李,也不護這自個兒啊?”
“就是說,至于嘛,校門口重買一套不就行了,才幾塊錢啊。”
才。她們說,才。
紅梅低下頭,不出聲。縫在内衣裡的錢莫名紮皮膚,又燙得慌。
并不完全一緻的場景,卻跟鎮裡的女孩不遑多讓。
看來要準備好獨來獨往了,自尊心豎起她的身子,通知書直起她的腰。
我是跟你們不一樣,然後呢?
“喂!你們倆,不幫忙叫宿管阿姨也就算了,在這幹什麼呢?”
一道清麗的聲音傳來,原來雨幕裡不知何時登場了第三個女孩。
她穿着白襯衣和牛仔褲,腳上踩着皮鞋,留着漂亮的馬尾辮,向紅梅走來,一邊厲聲斥責。
“看見有人需要幫忙,就幫一把啊?這兒的學生将來都要救死扶傷的。看着沒錢就不救了,這就是你們要成為的醫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