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晚聳肩道:“你捉到重點了。你發現了吧,它比老師教學用的錄音機小不少。這叫随身聽,日本卡西歐牌,賣價三十五塊,但不是一定能買到,即使是我爸做外貿好幾年,丢了、損壞了,再想買一個也要等進口批準,這一等就一兩年過去了。我不是不願意借,我是怕你賠不起,我也等不起。明白我意思嗎?”
利害關系說得很明确,再多說就不識趣了。
于是紅梅後退,雙手合十小聲道:“我明白了,謝謝。”
應晚客氣地點頭,繼續帶上耳機,閉眼休息。
借的念頭打消了,買一個的念頭出現了。能用就行,所以二手、不需要那麼小的錄音機,要多少錢呢?
她可以餓一陣子的。
紅梅想着先入夢鄉,第二天一如往日地獨來獨往,穿梭在各個教室裡埋頭苦讀。傍晚下課時,她意外被陳曉曉在洗手間叫住:“那個,紅梅。”
“嗯?”
“謝謝你願意讓我分期還錢,這個我要說的。但是我從來沒問過你手頭還有多少。你……買不起錄音機嗎?”
紅梅沉默一陣,不知道怎麼回答才能不傷及陳曉曉的自尊心。卻聽陳曉曉繼續補充道:“我沒有惡意,隻是,王錦都買得起。如果你家是這樣的條件,我會盡快還錢的。”
“你别着急,我隻是不想丢掉英語口語的分數,退一萬步想,丢了也不會挂科。所以不着急。”紅梅連連寬慰同學,“學習要緊,咱們這麼繁重的學習任務,你要去哪賺錢啊。”
紅梅的擔心真誠笨拙,陳曉曉看在眼裡,沉默許久才開口:“……其實,我有認識的姐姐,她介紹給我一份工作:每周周末去打工兩天,時間是晚上九點到第二天淩晨四點。工作一個月可以賺二十塊。我正猶豫要不要去,不去的話,我恐怕還你錢的時間會越拖越久,如果去的話,我一個女孩子,不太安全。”
紅梅解讀出畫外音:“所以……如果我們結伴去呢?”
陳曉曉遲疑着點頭。
二十塊啊!哪怕隻做一個月,二十塊啊!比學生補助都多了。
按耐住雀躍,紅梅謹慎地問:“是什麼工作?”
“通宵營業的夜總會,後廚,負責上酒上菜給客人,或者洗盤子。”
“夜總會是什麼地方?”
“呃……你知道迪廳嗎,就是有音樂,有舞蹈表演,你可以帶着朋友去跳舞,唱歌,是那種消遣的地方。”
紅梅當場愣住。
她想起來了,高中時代劉勇跟随的那群纨绔,總是把在夜總會睡了幾個女孩挂在嘴邊,當場可以炫耀的資本。夜總會由此在她心裡,跟舊社會賣身的行當挂了鈎。
于是她真情實意握住陳曉曉的手,勸告同窗:“我們不能因為缺錢做這種事的呀……你爸爸媽媽不會傷心嗎?她們一定不希望你這樣賺錢的吧。我甯願你不還錢呢。”
意識到紅梅在想什麼,陳曉曉臉紅耳熱:“你說什麼呢!那種事我才不做呢,我甯願死!我們是去廚房打下手,他們招零時工是這個價。他們那種地方的錢,跟其他地方不一樣,開瓶酒就二三十,買小姐一百塊打底呢。要不是着急賺錢,誰要去那裡打工,傳出去名聲不好的。”
紅梅這才放心下來。
“我還沒答應那個姐姐一定去工作,隻說這周末去看看。我都沒告訴黃諾,這件事一定要保密啊。”
“好,周末我陪你去看。”
“一言為定。”
陳曉曉很快離開洗手間,紅梅再次盤算起來。
除卻外債五塊,如果打工能賺二十,每個月十七塊補助,那她工作半年多,就能攢出一年學費,減輕家裡負擔。周末打工還不占用學習時間,簡直不能更好。緊接着她給自己潑盆冷水:這工作未必好,也不一定能談成,不要着急賺錢,學業、工作、房子永遠是第一位的。
從出發點說,二十分,可以不要;口語,可以不會。沒什麼大不了,她要救助的是中國人,學英語并不是那麼必要。
但還是,有錢真好。
隻可惜,人無法改變自己的出身。沮喪片刻,她很快鼓勵起自己:也就是這一陣子,等到畢業有了工作就會有錢,日子隻會一天比一天過得更好。隻要現在咬牙堅持住。
她想起應晚的随身聽,又不禁好笑地比較:劉勇知道世上還有這種東西嗎?進口?卡西歐?
為遵守跟陳曉曉的約定,紅梅也沒對謝芳說。日子在學習中飛快流逝,她忐忑地等待起周末。
即将到來的,是她的機會,還是不值得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