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四年九月十九。”男孩反問,“你是誰?我姐呢?她答應等我高考完就接我的。她去哪了?”
邬勇的問題連珠炮似的,讓紅梅确定下來。她收起牌子,一如收起戒備,慢慢回答:“我是你姐的朋友,我叫劉紅梅。你知道我嗎?”
“我姐跟我提過你,你在省醫學院念書,護理系,年年第一。”
“那就沒錯了,我在旁邊飯館點了菜,我們坐下說。”
邬勇将信将疑跟紅梅到飯館,見紅梅進了包廂,步履又是一滞,站在門口問:“我姐呢?”
紅梅指着身旁的座位:“坐下說。”
“我們不熟,有些話我就明說了:我知道我姐為了賺錢養我,跟什麼人混。為了自保,找的男人也是那種……那種……”邬勇咽了幹沫,話鋒一轉,“這不代表我會聽你們的,我會保護我姐,盡我所能。”
“你姐有兩張三好學生獎狀,一張是小學取得的,一張是初中得到的。她喜歡看小說,有一套,小小的,用牛皮紙包着。我沒說錯吧?”
沉默許久,邬勇才踏進門,把書包放在椅子上:“她還留着啊。”
“她沒說過從哪買的。”
“我送的。我們高中是省内第一,期中期末考到第一,有獎學金。我買了送她當生日禮物的。可惜我隻考過一次第一,再沒能給她買點什麼。既然你知道這些,你和我姐的關系,我沒什麼疑問了。”
“明天我帶你去找她,先吃飯吧。”
菜早就點好的,炖肉,炖菜,涼菜,鮮香的口,氣味四散開。兩瓶大窯嘉賓上桌,男孩這才開心起來,開一瓶,先給紅梅放在手邊,才喂進自己嘴裡,連着喜歡的菜色,大快朵頤。
“感覺考得怎麼樣?”紅梅問。
“每科我都估分過了,上一本線不是問題,問題是上哪一所。”
“這麼自信?”
“如果是我姐,成績一定比我好。”提起姐姐,邬勇終于面帶笑容,“她語文一向很好,尤其是作文,經常被當作例文來誇。老師還說,如果是她,說不定能成為作家。”
“你呢,有什麼理想?”
“當警察。保護我姐,還能把欺負别人的人,統統抓起來。”
“真不錯。考完試有什麼想做的嗎?”
邬勇苦笑:“我就想見我姐……我上次見我姐,還是她偷偷跟我姐夫領證,帶我一起吃飯。姐夫不像是正派人,我偷偷說了她幾句,她就不見我了。之後一直隔幾天打一次電話,最後一次是五月打電話,聽着像生病了,囑咐我好好學習,說高考完見,就……
“我姐去哪了?不至于還生我的氣,不肯見我吧?也是,她選的男人,我多少該給她點面子的。即使一點都配不上她。也不知道病好了沒,姐夫有沒有照顧她。”
“知道了,明天帶你見她。你自己就沒什麼計劃嗎?”
“呃……宿舍也不知道能住多久,先找個住的地方吧。然後找個地方打工,給我姐分擔一點壓力。再給她買幾本小說,别老抱着那幾本,都多久了……”
吃完飯,紅梅要送他回學校,反倒被邬勇送回學校,到女生宿舍樓下才離開。面對衆多問詢“他是誰”,紅梅一一應付,回到床上,夜不能寐。
邬勇張口離不開的姐姐邬眉,已經……
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
第二天,紅梅同範史律師去找邬勇。律師遞給邬勇一封信,邬勇看完,原本興奮的神情逐漸平緩,到最後眼圈紅了,長久掩着面,不能面對二人。
墓園在城南,邬眉選了極好的址,僻靜又安逸。邬勇跪在碑前,燒着紙錢,嘴裡不停地念。
“姐啊……
“下輩子,一定,一定,要來找我。”
此後的幾天,房屋過戶,存款過戶。律師拿到了律師費,紅梅也得到了報酬。邬勇沉默着接受一切,直到所有事情都結束,紅梅帶他走出銀行,揣着八百塊,依然想還給邬勇。
沒等她開口,邬勇就知道她要說什麼了:“拿着吧。”
紅梅再沒推辭,将邬眉的證件和獎狀,連同照片,交給了邬勇:“我把我織的圍巾,小說,和這些證件的複印件燒給了她……這些,我想還是給你吧。”
邬勇收下:“小說确實得給她。我一個男人拿着言情小說,還是挺怪的。”
二人對視一眼,一絲極淺的笑意,轉瞬即逝。
“以後,我得替你姐管教你啦。”
“嗯。”
炎炎夏日以無數考試終結,放了假,紅梅向父母告知緣由後便留在宿舍:一為了照看邬勇,等待高考成績,二是為了跟謝芳說說話。她從保姆處得知,謝芳可以一整天不張口,唯一會開口的時候,就是她去拜訪的時刻。
“什麼時候回學校?”
東扯西扯完,紅梅還是會問,一向避而不談的謝芳突然回答:“大二開學吧。”
“太好了!可是你大一下學期的課怎麼辦呢……”
“大學課程的本質是拿學分,隻要修夠學分就能畢業。三年學完四年的課,也可以提前畢業。落了就補嘛,沒什麼的。”
“那開學見。”
“好。”
收到謝芳的承諾,另一頭,邬勇的通知書也下來了,第一時間通知紅梅。錄取學校果然是警察學院,排名第一,同樣的分數報考任意一所九八五院校,都不是問題。
“我就是為了當警察,才考這麼高的分。隻要目的達到,就不是浪費。”
對此,邬勇這麼說。
可當通知書到手邊,紅梅還是忍不住感歎:“北京啊……那麼遠。”
開學時間沖突,她沒法送他。
“我一個人沒問題,放心吧。我可先帶我姐去北京了,給你探探路,回頭放了假,我帶紅梅姐在北京玩啊。”邬勇笑着說。
九月,紅梅送邬勇上火車站,等來了邬勇保平安的明信片,和聯系用的座機電話。謝芳回到學校,跟紅梅恢複了形影不離念書的日子,紅梅欣喜地發現她甚至能夠輔導謝芳一兩門課程:這可是為數不多她能幫謝芳的事情,學習的勁頭就更加足了。
除了每天有轎車在校門口接送謝芳,一切看起來都跟一年前一樣。
但還是不同。
開學後第二周的周一,新聞報紙頭版頭條都是:時隔四個月,第四個男子生殖器丢在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