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揚的鋼琴曲從老式唱片機中緩緩淌出,花藤下的靠坐在搖椅裡的老太抱着一隻異瞳長絨布偶貓,怡然自得的品嘗美味的甜品。
金白相間的頭發在優雅上更顯親和,眼角處幾絲淡淡的魚尾紋,臉上化着考究的妝容,嘴角挂着得體的笑容,隐約可見年輕時的風華絕代。
吱呀聲響,她的目光也不由得望了過去,頓時驚訝的直起了身,抱着貓咪邁着碎步,目露擔憂的拉住了要擡步上樓的年輕人:“宸,怎麼會這樣。”
她面前的年輕人頭發淩亂,衣服上沾染了不少的灰塵,袖口上還有隐約的深色污迹,靠近了可以聞到他身上交雜的各種難以形容的味道。
不等肖宸回答,着急的老太早已跑進屋,嘴裡不停的念叨着找藥,懷裡的貓咪一躍而下,跟肖宸對視半晌後一溜煙躲進了屋裡。
肖宸幾番拍打都無法抖落沾染上的灰塵,又無法阻攔一溜小跑見不到人影的老太,隻好先上樓換衣服,以免吓到親和好心的房東太太。
冷白的燈光籠罩了整個室内,物品遮擋隻形成了極小的陰影。不等他對鏡察看傷勢,剛合上沒多久的房門被敲響。
肖宸剛打開門,端着托盤的房東太太便快步進了屋,将手裡的傷藥和一小塊切好的蛋糕放到桌上,腳邊的貓咪亦步亦趨,沒走幾步就對上了趴在冰箱頂上緊緊注視它的另一隻貓咪的視線,吓得喵嗚一聲逃竄出屋。
看到争寵顔值貓跑了,肖土豆這才發出一聲宛若幼貓般軟糯的叫聲,幾個瞪跳就蹦進了肖宸懷裡,左嗅嗅右嗅嗅,這才趴在他的懷裡親昵的蹭主人的下巴。
肖宸邊安撫一天不見的撒嬌賣萌的貓咪,邊輕聲安慰滿臉擔憂的房東太太。等謝過好意将人送下樓,再三保證自己沒事後,室内才再度恢複了安靜。
“土豆,我今天遇到了故人。你還記得嗎?是那個醉酒送我回家、陪了我一晚,被我留下來吃飯,然後你抓着人家的褲腳蹬踹、咬他想驅逐他的那個……”
“……後來他經常來,給我做飯吃、陪我寫作業的那個……人。”
懷裡原本乖巧吃貓條零嘴的貓咪頓時就放棄進食,圍着肖宸不停打轉、喵叫個不停。
再三把貓咪抱回懷裡,每每他都從自己手下掙脫出去,肖宸也就不再勉強它,毫不講究的坐在地上,拉高袖子去看手背的擦傷。
透明的酒精在傷口處冒起團團白泡,疼痛針紮般細密的戳刺着他的神經,消毒水的味道萦繞着鼻腔中,正常人對這味道根本喜歡不起來。
恍惚想起在蘆葦小道那處寂靜空蕩的房子裡,暖黃色燈光籠罩的客廳中,那人捏着不足拇指四分之一大小的酒精棉簽在傷口上小心擦拭,動作細緻而溫柔,專注的眼神中流露出幾分心疼。
——“不讓你疼你都不長記性。”帶着怨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卻沒有多少埋怨他的意思。
手上動作不停,冒出的白泡越來越少,他的嘴角牽起一個弧度,似笑非笑。
棉簽撇去白沫,再上一層新的酒精,凝固的血迹再次溶解,紅色的血水染滿了全部棉絲。刺目的鮮紅褪成深紅,傷口紅腫外翻,卻沒再往外滲血。刺痛逐漸變成鈍痛,感官逐漸變得麻木,慢慢的就不再痛了。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另外設置的提示音讓他不用看都知道是什麼内容,嘴角的弧度拉得越大,可仔細分辨會發現,那是個帶着苦澀的笑。
再次拿起的棉棒沾滿了紅褐色的藥水,傷口就從深紅被染成了暗紅。
——“第二個條件,不要随便和别人打架,打了也得告訴我。”語氣格外的鄭重。
肩線下垂,放松略微的姿态讓他的前襟跟着拉低,挂在他脖子上的項鍊随之蕩了出來。
手隻随意一扯,項鍊便落在了手裡。其上銀制的吊墜在燈光下散發出十字光芒。手指按下其上凸起的小點,吊墜瞬時彈開,露出了包裹其中僅小拇指長度的銀鍊。
——“阿宸!下車!我求你了别走,别走啊!”陽光正好的車站上,那人聲嘶力竭地朝他喊着,被七手八腳壓制不前,淚水淌落了滿臉,像被強制驅趕出領地的野獸般悲痛欲絕。
胸口的煩悶逐漸具象化,不再像此前那樣若有似無。他用來逃離那間酒吧的理由,也不完全是為了逃避那人而說出的借口。
鼻翼煽動,他盡力吸入更多的空氣緩解胸腔中的悶堵,但從五髒六腑出滋生出來的負面情緒猶如病毒擴散般來勢兇猛,呼吸逐漸急促,鼻口同時呼吸也無濟于事。
無數黑暗從為數不多的陰影中呼嘯而出、從四面八方撲襲而來,難以言喻的絕望和疲憊吞噬了全身,尖叫嘶唳的惡魔将他纏繞禁锢,毫不留情的将他拖入低迷、空洞的黑暗深淵。
若有所感的土豆靠後腿支撐而起,繞過掉地的紅色棉簽不停巴拉着主人的手臂。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肖宸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胸口悶痛得仿若窒息,情緒無法控制的低迷消沉,眼前的景物一陣陣的扭曲灰敗,眼淚控制不住的盈滿發紅的眼眶,仿佛被溺在深海的動物拼命掙紮、但終是徒勞。
他哆嗦着拉着桌角起身,幾乎是撲倒在單人沙發上,顫抖的握住藥瓶倒出幾片藥片猛的拍進嘴裡。藥品酸澀發苦的藥味迅速從舌尖蔓延到整個口腔,還沒來得及咽下去的苦澀瞬間引發了連鎖反應,發自胃裡的酸澀與内心深處的抗拒讓他不自覺握緊了手中的藥瓶。
酸水湧向喉嚨口将要噴射而出時,嘴巴被他自己死死捂住,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仰起頭,在神經繃緊到極限時奮力吞咽,極力克制住幹嘔的欲望。
許久,他才松開顫抖得不成形的手,藥瓶早已扭曲變形,随着他手勁盡松而向前滾動幾圈,最後砸落在地毯上灑了一地藥片。
過一會,再過一會就沒事了。
他喃喃的安慰自己,痙攣的右手哆嗦着拍自己的後背,像小時候母親安慰夢中驚醒的他一般,一遍遍重複。
雙腳踩在柔軟的坐墊上,空間不大的單人沙發剛好容下他整個人蜷縮其中。冷汗遍布了額頭,緊閉的雙眼上眼睫不停的顫動,唇上血色盡褪。
不知過了多久,蜷縮的擠壓下的胃部發出抗議的訊号。昏昏沉沉的人才慢慢睜開了雙眼,望向了模糊不清的落地窗。
歐式風格的兩層小樓自帶小院,透過落地窗便可将院内各種花草盡收眼底,主人住在二樓,肖宸就租住在位于東南角的小隔間裡。
外頭早已天光大亮、溫暖的陽光毫無遮擋的灑進室内,他竟就這樣在沙發上睡了一夜。
他緩慢從沙發中起身,昨晚滴水未進的後果就是坐了幾分鐘才緩過了低血糖的眩暈。後背被冷汗打濕又幹透,渾身黏糊糊的着實難受,但他首要的是先找點東西安撫自己發酸發疼的胃。
桌上松軟的蛋糕過了一晚水分早已蒸發,融化的奶油淌滿了餐碟,眼看是不能吃了。
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完,從冰箱裡掏出囤積的速凍食品随便對付後洗過澡,換上一身幹淨衣服的肖宸拿起桌上清洗幹淨的盤子和藥品準備出門,目光圈巡室内望到了落在地毯上的項鍊,猶豫再三還是将它拾起挂在了脖子上。
自七年前他來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面對全然未知的世界和虛無缥缈的未來,他内心出乎意料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