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幾點了。”
肖宸眯着睜開眼,入目的毛茸土豆在他臉頰邊一個勁的蹭,不時發出細微的咕噜聲,讓這個早晨顯得與以往一樣的溫馨。
左手支着床鋪,他坐起身抓了把雜亂的頭發,伸手想拿手機,手背卻觸上了發涼的杯壁。桌上用紙巾墊着兩顆解酒藥和一杯涼透的水,昨晚斷片的記憶才繼而湧上腦際。
他呀了一聲,趿拉着拖鞋幾步跑出了卧室。
電動牙刷發出嗡嗡聲,肖宸站在門前,第n次試探着往外推,然而門确實是關上的。他叼着牙刷在室内來回轉了幾圈,都沒發現什麼不尋常的痕迹。
鬧鐘鈴聲在嗡嗡作響,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很快他叼了一塊面包,拉上門上了鎖,砰砰下樓趕便民車去了。
“小肖,快快讓我打卡!”
肖宸剛把自己的手從打卡機上放下,後頭的戴着眼鏡框的高個子男生從他後頭一撲而上,勾着他的脖子把手摁在指紋打卡機上。
滴——
“好耶,又是踩點打卡的一天。”
肖宸笑着把他手拉下來,倆人前後腳進了電梯,失重感裹住了他們,電梯緩緩上行。
“肖哥,林哥。”
幾個走過拐角恰好跟他們對視的小姑娘出聲招呼,一大群人簇擁着往會議室走。
“聽說了嗎?今天公司要接待一個國内大學的項目,派來的人年紀輕輕就已經讀博了,果然幹我們這一行的要不就得經驗老到,要不就得學識淵博啊。”
“不得不說,那個負責人可年輕可帥了,隻是那個項目應該不會跟我們新人部門扯上什麼關系哈哈。”
肖宸臉帶笑容,算是默認這同伴這一說法。
會議室裡除了他們,早就坐滿了其他部門的幹練同事,開場練魚的意圖再明顯不過。
不等多時,門恍然一打開,身穿西裝公司高層領着一名年輕人踏步而入,低頭準備資料衆人紛紛循聲而動,肖宸也在領導介紹對方時擡眸望去,卻驟然白了臉。
台上甯潇珩朗聲介紹自己的學曆與來意,台下衆人鼓掌以示歡迎,隻剩呆坐其中的肖宸格外顯眼。
嘩嘩水聲在空蕩的洗手間裡格外刺耳,肖宸半彎着腰,臉頰的水不停的往下滑落,雙手在流動的水下血色退盡,因長時間的沖洗起了一層白色的皺褶。
這和那時有什麼區别啊……
肖宸恍惚回到了17歲那年第一次被帶到甯家的時候,在裝飾精美的房子裡自己的格格不入,在談笑風生中自己的畏懼退縮,在無人知道的角落,悄悄的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也是在那一刻,他才恍惚發覺:自己其實是怕的。
跟真正大氣談吐、有真材實料的人相比,總會莫名有種相形見绌的怯意。
宛若帶給人的歡樂的小醜永遠隻能躲藏在色彩鮮豔的面具後,從不向世人展露自己的真實面目。
那一次他選擇隐藏,這一次他選擇逃避。
不會跟自己扯上關系的,公司不會做出利益不對等的決定的。
内心不停地重複,他彎腰捧起水往臉上潑,讓自己能夠盡快的冷靜下來,再次回歸到淡定自若的日常模式中去。
突然他面前的水龍頭被人關上,驟然受到驚吓的肖宸疾步後退,倉惶間手上掬着洗臉的水全潑到來人身上,打濕了他的白襯衫。
“是昨晚酒吧那小子吧。”
來人收斂了笑容,和早上扒拉在他身上慶幸踩點上班的人有些許不同。
“你怎麼來了?這個時候離開會議室要挨訓的。”
“喲呵你還知道,那你還杵這?”
——林艇,大學同學兼公司同事,是昨晚把醉醺醺的他領回家的冤種隊友之一。
肖宸抽過架子上的紙巾,擺擺手示意走了。
在擦身而過之際,林艇驟然出聲:“他就是你那個忘不掉的人嗎?”
“過去那麼久,早記不清了。”
肖宸腳步未停,隔闆在他身後閉合,阻擋了探究的目光。
林艇低頭瞧了眼自己無辜受牽連的白襯衫,一邊唰唰唰抽紙一邊無奈的歎息。
等他掩飾性端了杯咖啡走進辦公室的門,瞬間就被幾雙興奮而克制的目光攫取住。經理辦公室的大門關着,而幾名女同事正湊在一起興奮的交談着。
“林哥你回來了!好消息大好消息,今天那個項目公司交給我們負責了!”
林艇驟然回頭,難以置信的盯着緊閉的辦公室的大門,嘴裡低聲咒罵了一句。
“這是我們部門的得力幹将肖宸,你喊他小肖就行。小肖啊,這是我們這次項目的對接對象,帝都大學經管系直博生甯潇珩,甯總可是個大人物,你跟在他身邊可多學學本事啊。”
經理的聲音叽叽喳喳的響個不停,肖宸隻覺得腦海裡砸開了鍋般的空蕩一片。指甲死死掐着文件夾包鐵的外殼,發出了細微的咔咔聲。
而被經理用大段紛紛揚揚詞語贊揚的人鎮定淡然,在他面前伸出了手,“好久不見,肖宸。”
紛紛擾擾的包間裡,幾位領導牽頭帶着甯潇珩出來吃飯,經理在一下午的交談中犀利的瞧出了甯潇珩的态度,特地安排肖宸緊挨着他坐在一塊。
同部門的姑娘小夥們拘束着,肖宸在經理頻繁的示意下隻好拿過酒杯起身敬酒。
“甯總,這次能得到您的看中是我們部門的榮幸,這杯酒我敬您。”
卻不等甯潇珩反應,他一口喝盡了杯中酒,遙遙示意後自行坐下,完全不給任何人面子。
一旁經理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其他人也是低頭吃菜面面相觑,不知道要怎麼救場。
肖宸卻和平時的狀态全然不同,自顧自喝悶酒,全然不複平時溫煦活絡氣氛的狀态。
但也幸好他開了頭,後邊的人開始借勢跟甯潇珩敬酒,很快他犯的小錯誤就在衆人的默契下掀了過去。
但别人想放到私底下處理的事,有人偏偏要把它擺在明面上。
“肖宸肖助理是嗎?剛剛的酒我還沒來得及喝,再敬我一杯吧。”
喧嘩熱鬧的背景頓時消音,甯潇珩忽視了在場所有人怪異的目光,隻緊緊的盯着肖宸。同時,肖宸也在靜靜的凝視着他。
“甯總大度,我們小肖不怎麼會喝酒,這三杯就當我替我們小肖給您賠罪了。”
時刻緊盯着二人的林艇趕忙跳出來,十分熟稔的端起酒瓶就要去給甯潇珩添酒,卻被他一個明确拒絕的手勢止在了半空。
“不好意思,你還沒那個資格讓我喝你的酒。”
林艇直直看進了甯潇珩眼底,宛若被什麼東西震懾般,又像是從沒被這麼直截了當的拒絕過,向來巧舌如簧的他頓時失了聲。
震愣中他被扯住了衣角擋在了身後,來人擋在他身前,舉杯喝盡了杯中酒。而對面那人也笑盈盈的舉起了酒杯,像是終于得到獵物的猛獸,興奮地張開了獠牙。
此後,肖宸似乎恢複了些從前的意味,主動跟領導陪酒道歉,僵化的氣氛也在他有效的調動與衆人的推波助瀾下按部就班的推向了高潮。
一頓飯吃得一波三折,但幸好最終賓客盡歡。隻是原本迎接宴似乎在悄然間變了味。
“來這這麼久我還沒去過酒吧,不知道今天是否有這個榮幸請各位陪我走一趟呢?”
喝了不少洋酒的一群老少爺們正招呼着叫車回家,猝不及防被這麼一打岔,就連東道主都跟着卡了一下喉。
幾個年老成精的老總經理立馬給自己找好說辭,推脫年紀大了嗨不動。再十分順手的把項目直接負責部門的幾個大小夥和姑娘都推出來作陪,美其名曰:年輕人共同話語多!
身在屋檐下,按時拿錢上班打卡的打工人們推脫不了,還得笑盈盈的感謝各位老總的體恤,給年輕人放松的時間。
但實際每個被拉下水的人心裡都嘔出一口陳年老血!
甯潇珩雖是一副客随主便的客氣做派,卻是直接定了衆人此行的目的酒吧。
在各位高層離開後同事七嘴八舌的讨論中,林艇卻瞧見了甯潇珩眼中不明的神色。
那是介于陰鸷與真摯間的神色,飄忽異常讓人難以斷定。是自見過甯潇珩以來他從未在他眼中看到過的東西,或者是他從未展現在人前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