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内,永明帝正在聽四皇子禀報。
"兒臣已查明,滄州軍械所多出的五千長槍,用的是北狄精鐵。"陸辰安呈上一卷賬冊,"這是從西市鐵鋪搜出的交易記錄。"
皇帝沒有接,反而問道:"老二呢?"
"二哥他......"陸辰安低頭,"今早去了鴻胪寺,說是要親自查驗貢品。"
永明帝突然笑了:"老四,你可知北狄使團這次帶來的國書上寫了什麼?"
象牙骨折扇在陸辰安掌心微微一顫。
"他們要聯姻。"皇帝的聲音輕得像羽毛,
折扇"啪"地落地。北狄早已探知,永明帝唯一的嫡女三年前就病逝了。
季尋之推開天督府暗室的門,譚叙正在煮茶。茶香混着藥氣,在昏暗的室内彌漫。
"師父。"季尋之行禮。
茶水注入青瓷杯,泛起一圈漣漪。
"北狄使團入宮了嗎?"
"申時入宮。"季尋之猶豫片刻,"但弟子發現,使團貨車裡裝的......"
"是金沙。"譚叙放下茶壺,"從川州私礦開采的。"
季尋之不敢出聲——川州根本沒有朝廷批準的金礦!
"拿着這個。"譚叙推來一份名冊,"今夜子時,去拿真賬冊。"
名冊第一頁寫着:趙宅水井,三尺之下。
黃昏時分,楚喚雲正在院中逗弄一隻信鴿。
江讓匆匆進來:"公子,剛收到消息,四殿下調了刑部的人圍住鴻胪寺!"
"蠢貨。"楚喚雲松開手,信鴿撲棱棱飛向北方,"他這一動,反倒幫了老二。"
他轉身進屋,從暗格取出一封火漆密信:"讓程七連夜送去北疆,告訴長姐......"
信紙在燭火上晃了晃,映出八個字:金礦事發,早做打算。
次日。
"聽說了嗎?楚家那小祖宗昨兒又鬧笑話了!"
西城茶樓裡,兩個鹽商打扮的中年男子正湊在一處嘀咕。
其中一人拍着大腿直樂:"那小子在千金閣跟人賭馬,愣是把鎮北侯送他的玉佩給輸了!"
"嚯!那可是禦賜的物件兒!"
"可不是嘛!結果你猜怎麼着?"說話的人壓低嗓子,"人家當場把玉佩贖回來,轉手就賞給了唱曲兒的姑娘,說什麼......"他捏着嗓子學起來,"'小爺我呀,最見不得美人皺眉'!"
鄰桌的謝存一口茶噴了出來。
季尋之面不改色地放下茶錢,起身時瞥了眼茶樓角落——穿粗布衣裳的漕幫腳夫正匆匆離去。
與此同時,楚喚雲正蹲在自家後院池塘邊喂魚。
"公子。"江禾闆着臉過來,"侯爺來信問,您把祖傳玉佩弄哪兒去了。"
"爹怎麼知道了?"楚喚雲吓得站了起來,"這個程七!長姐讓他盯着我,他還真是啥話都說!"
江讓從牆頭翻下來:"公子,查清了。昨晚四皇子派去鴻胪寺的人,其實是為了搜二皇子與北狄使臣的密信。"
"找着了嗎?"
"找是找着了......"江讓表情古怪,"但信上寫的是北狄文字,刑部沒人認得。"
楚喚雲突然笑出聲:"這個老四,這回可真是......"他攤了攤手,"白忙活!"
一條紅鯉躍出水面到楚喚雲腳邊,水花濺在他袖子上。楚喚雲也不惱,反而戳了戳魚腦袋:"急什麼?好戲才剛開始呢。"
禦書房内,永明帝正在看一幅畫。畫上是三隻雛鷹争食,最壯碩的那隻腳爪下踩着條小金魚。
"陛下。"大太監輕聲禀報,"五殿下求見,說是......得了件稀罕物要獻給您。"
皇帝目光沒離開畫卷:"讓他等着。"
天督府地牢,季尋之正在審問漕幫一個小頭目。
"大人明鑒!"那漢子抖如篩糠,"小的隻管運貨,哪知道箱子裡是金沙啊!"
"誰給的貨?"
"這我不知,但......"犯人突然壓低聲音,"他靴子上沾着川州特産的紅泥。"
季尋之眼神一凜。
川州紅泥隻産于官礦三裡内的河灘——所以私采金礦的,就是管着官礦的太師府!
他剛要繼續追問,牢門突然被撞開。謝存滿臉是血地撲進來:"大人!趙宅......趙宅着火了!"
楚喚雲正翹着腿在院裡吃葡萄,程七突然從房檐跳下來:"公子!趙元敬的宅子被人點了!"
"喲?"楚喚雲吐出籽兒,"誰幹的?"
"看着像五皇子的人,但......"程七壓低聲音,"我瞧見放火的那個,手腕上有北狄刺青。"
楚喚雲突然坐直了:"老二勾結北狄人燒自己人的宅子?"他撚着葡萄梗轉了轉,"這出戲可越來越有意思了。"
他忽然把葡萄一扔:"走,看熱鬧去!"
"公子!"江禾急得跺腳,"您現在出去太危險!"
"怕什麼?"楚喚雲已經翻上牆頭,笑得恣意,"滿帝都誰不知道,我楚喚雲最愛湊熱鬧!"
趙宅的火光映紅了半條街,百姓們提着水桶亂作一團。
楚喚雲搖着描金折扇擠在人群裡,衣襟上還沾着方才吃的葡萄汁。
"讓讓!都讓讓!"他故意拖長聲調,"小爺我還沒見過燒得這麼旺的宅子呢!"
幾個巡防營的士兵皺眉看過來,認出是那個有名的纨绔,又轉回頭去。
楚喚雲趁機溜到圍牆拐角,忽然折扇一收,火光的映照下,井台邊的青磚能看出被人撬開了三塊。
"公子。"江禾從陰影處閃出,"天督府的人到了。"
楚喚雲餘光瞥見巷口轉出的黑色身影,立刻往地上一坐:"哎喲!誰砸我!"
季尋之剛帶人趕到,就見個錦衣公子坐在泥地裡大呼小叫。
那人擡頭時,一雙桃花眼裡盛着跳動的火光,嘴角卻噙着若有若無的笑。
"這位大人!"楚喚雲伸手要拽季尋之的衣擺,"我的玉佩掉火場裡了,那可是我的寶貝!"
季尋之側身避開,目光掃過對方腰間——分明還挂着塊羊脂玉。
他冷聲道:"天督府辦案,閑人退散。"
"真冷漠。"楚喚雲拍拍屁股站起來,突然湊近低語,"井台往北三尺......"
話音未落,人已經晃悠着往人群去了,嘴裡還嚷着:"誰瞧見我玉佩了?賞銀十兩!"
謝存湊過來:"大人,這楚......"
"去井台。"季尋之打斷他,"往北三尺。"
瓦礫堆下挖出個鐵盒時,火勢剛好蔓延到後院。
季尋之踹開燒斷的房梁,盒中賬冊赫然是趙元敬親筆——川州官礦每歲私煉金沙二百兩,經漕幫運往......
後半截被燒沒了。
"大人!"謝存突然指向殘垣處,"有人!"
一道黑影掠過火場,季尋之縱身追上。兩人在傾塌的遊廊間追逐,那黑衣人突然回身擲出三枚鐵蒺藜——正是北狄暗器!
季尋之閃避的刹那,暗處飛來一粒石子,"铛"地擊偏了最緻命的那枚。
"哎呀呀,天督府辦案就是熱鬧。"楚喚雲的聲音從牆頭傳來,他不知何時蹲在那兒,手裡還抛着幾顆葡萄,"接着!"
季尋之下意識接住飛來之物,卻是顆包着紙條的蜜餞。
展開隻見八字:漕幫三當家,印北狄刺青。
再擡頭時,牆頭已空無一人,隻有串濕漉漉的腳印延伸向暗巷。
五更天,楚喚雲正在書房泡腳。
"公子。"江禾捧着銅盆進來,"查清了,漕幫三當家是半年前突然上位的,正好是川州金礦開始私采的時間。"
"老二這步棋埋得深啊。"楚喚雲往水裡又加了勺藥粉,"拿北狄人控制漕幫,再用太師府的人運金沙......"
窗外突然傳來三聲鹧鸪叫。
程七翻窗而入:"公子,天督府剛抓了漕幫三當家!"
"這麼快?"楚喚雲擦腳的動作一頓,"季尋之親自抓的?"
"不是,是個戴面具的暗衛。"程七比劃着,"但那人押送囚車時,靴底沾着紅泥——跟咱們在趙宅井台邊發現的一樣。"
楚喚雲突然笑了:"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赤腳踩上案幾,"老二毀屍滅迹,老四追查密信,老五作壁上觀。"線索交錯成網,"而這位季大人身邊,還藏着條毒蛇。"
楚喚雲指尖輕叩着案幾上的密信,燭火将鎮北侯府的漆印映得忽明忽暗。
信上是姐姐楚喚舟淩厲的字迹:北狄近期異動頻繁,邊境三鎮已現敵蹤。朝中必有人私通外敵,自保為上。
"公子。"江禾遞上熱帕子,"您今日太冒險了。"
楚喚雲慢條斯理地擦着手:"季尋之若連這點暗示都看不懂,也不配做天督府的左指揮使。"
窗外雨打芭蕉,他忽然想起離開北疆那日,父親站在演武場說的最後一句話:"雲兒,記住——你在帝都是個廢物,才能活得長。"
三日前,醉仙樓。
"查清楚了?"楚喚雲把玩着鎏金酒杯,"川州金礦的賬目經誰的手流出?"
程七跪坐在陰影裡:"明面上是太師府在運作,但每月的金子最終都進了......"他蘸着酒水在案上寫了個"翊"字。
二皇子陸辰翊。
楚喚雲輕笑,"私采金礦可是誅九族的罪。"他突然斂了笑意,"但北狄人摻和進來做什麼?"
"屬下查到,漕幫三當家每次運完金子,都會秘密會見一個北狄商人。"程七壓低聲音,"交易的似乎是......鐵礦圖。"
楚喚雲指尖一頓。
北疆缺鐵,而鎮北侯府常年因軍械不足苦戰。若二皇子為奪嫡私售鐵礦給敵國......
楚喚雲展開帝都輿圖,指尖從趙宅劃到漕幫碼頭。
"老二通過太師府控制金礦,用漕幫運輸,再勾結北狄。"他輕點圖紙,"而老五……"
"五殿下在借刀殺人。"江禾恍然大悟,"他故意引四皇子查軍械案,實則是為了捅出金礦!"
楚喚雲搖頭:"老五可沒這個腦子。"他指向運河,"他應該也不踏實吧。"
"鹬蚌相争啊......"楚喚雲卷起圖紙。
天督府地牢,漕幫三當家的慘叫聲漸漸微弱。
季尋之擦着手上血迹走出刑房,忽見廊下立着個戴鸾鳥面具的暗衛。
"大人。"暗衛拱手,"督主讓您即刻入宮,陛下召見。"
"師父說是為何事了嗎?"
"北狄使團今早遞交國書,要求......"暗衛頓了頓,"迎娶鎮北侯嫡女。"
季尋之瞳孔驟縮——楚喚雲的姐姐!
他忽然想起火場裡那個抛來蜜餞的纨绔。
當時沒注意,那人袖口似乎繡着極淡的雲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