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寅時三刻,楚喚雲被一陣急促的叩門聲驚醒。門外小太監的聲音帶着哭腔:"楚大人,小殿下發了高熱,一直喊着要見您!"
楚喚雲披衣起身,指尖在門闩上頓了頓——皇長孫生病為何不傳太醫反而找他這個挂名伴讀?
踏入文華殿的瞬間,他就察覺了異樣。本該忙亂的寝殿安靜得可怕,隻有兩個面生的宮女立在床前。
紗帳後傳來小團子微弱的咳嗽聲,床邊矮幾上放着半碗未飲盡的湯藥。
"昭兒。"楚喚雲行禮時餘光掃過藥碗,湯色渾濁,表面浮着可疑的油星。
"楚老師..."小團子從帳中伸出滾燙的小手,"我…我背不出《論語》..."
楚喚雲心頭一緊。
"微臣鬥膽。"他突然掀開紗帳,指尖迅速劃過小殿下頸側——脈搏急促但有力,根本不是高熱症狀!趁機在小團子掌心劃了三個字:别喝藥。
"去請太醫!"楚喚雲轉身厲喝,同時袖中金瓜子已無聲彈出,擊滅了最近的兩盞燈。
黑暗中,他聽見利刃出鞘的輕響。
兩名"宮女"撲來的刹那,楚喚雲趁機抱起孩子往外沖。
"東宮..."小團子在他耳邊氣聲說,"他們說...東宮..."
殿外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接着是周弋清朗的嗓音:"大半夜的,文華殿這麼熱鬧?"
刀劍碰撞聲、悶哼聲接連響起。待聲音停止,隻見周弋出現在殿中央,兩個刺客被自己的腰帶捆成粽子扔在腳邊。
他手裡把玩着一枚熟悉的玉珏——正是季尋之在譚叙椅中發現的那半塊二皇子信物!
"楚公子。"周弋笑吟吟地擡頭,"教孩子裝病這招,是不是太老套了?"
楚喚雲将小團子放下,衣冠不整卻笑意不減:"周大人教訓的是,下回該教殿下裝中毒才是。"
周弋突然将玉珏抛過來:"認識這個嗎?"
"二殿下書房丢的玩意兒,怎麼會在刺客身上?"周弋踢了踢腳下的俘虜,"楚公子不想問問?"
小團子突然拽楚喚雲的袖子:"楚老師,我害怕..."
楚喚雲将小團子往身後拉了拉,轉身時袖中已滑下匕首:"周大人深夜出現在後宮,莫非也是來...賞月的?"
"查案。"周弋亮出天督府令牌,"有人舉報文華殿私藏兵器。"他忽然壓低聲音,"不過現在看來,有人更想要...小殿下的命。"
殿外傳來嘈雜聲,季尋之帶着天督府的人匆匆趕到。看到周弋,他明顯一怔:"師兄?你怎麼..."
"師弟來得正好。"周弋随手将刺客踹過去,"這兩個活□□給你了。"他撣了撣衣擺,"對了,師父的驗屍報告我看過了,箭上淬的毒...很有意思。"
季尋之面色驟變。楚喚雲卻注意到周弋離去的步伐略顯滞澀——右肩舊傷發作了嗎?
卯時的晨光穿過窗紙打在案幾上。季尋之盯着案前兩份截然不同的驗屍報告,指尖無意識摩挲着譚叙留下的玉珏。
"大人。"謝存匆匆進來,"刺客招了,說是奉四殿下之命來盜取小殿下貼身物件。"
季尋之冷笑:"栽贓也太明顯了。"他拿起其中一份報告,"周師兄給的這份說箭毒産自南境滑族,但師父中的明明是北狄..."
"會不會是兩種毒?"謝存小心翼翼地問。
門外突然傳來叩門聲。季尋之迅速收起文件,隻見楚喚雲拎着個食盒大搖大擺進來:"季大人吃了嗎?我來給你送點糕點。"
食盒打開,裡面整齊碼着六塊糕點。楚喚雲指尖在第三塊上點了點——酥皮下的餡料顔色略深。
謝存識趣地退下後,季尋之掰開那塊酥,裡面裹着張字條:東宮有異,申時茶會。
"周弋最近見了誰?"楚喚雲突然問。
"昨日去了趟戶部,見了杜侍郎的師爺。"季尋之皺眉,"你懷疑他..."
"我懷疑所有人。"楚喚雲拈起半塊酥,"包括你。"
季尋之剛要反駁,衙門突然一陣騷動。兩人沖出去時,隻見院中立着個渾身是血的驿卒,手中高舉八百裡加急軍報:
"北狄犯邊!鎮北關告急!"
申時的茶樓雅間,楚喚雲正把玩着茶盞,窗外突然掠過一道黑影。周弋從屋檐倒挂下來。
"周大人的出場方式真特别。"
“楚公子推辭的借口更特别。”
"再特别也比不上周大人查案的手段特别。"楚喚雲推開窗,"聽說您給譚督主的死因找了兩種解釋?"
周弋翻身入内,玄色衣擺掃過案幾:"一種給陛下看,一種給真相。"他突然湊近,"你知道師父為什麼收我為徒嗎?"
"因為您骨骼清奇?"
"因為我能分辨九十三種毒藥。"周弋從懷中取出個小瓷瓶,"師父中的第三種毒,在這裡面。"
楚喚雲接過瓷瓶,隻見瓶底粘着幾粒藍色晶體:"這是..."
"玄州特産,藍晶砂。"周弋冷笑,"混入傷口會讓人說真話。師父臨死前那些話,你确定是他本意?"
楚喚雲後背一涼。他知道,周弋是故意讓人認為譚叙的那些話并非本意。
"周大人為何告訴我這些?"
"因為有趣啊。"周弋輕笑,"一個裝瘋賣傻的質子,一個死腦筋的師弟,再加上我這個瘋子,這局棋才夠熱鬧。"
樓梯傳來腳步聲,周弋眨眼間已翻出窗外,隻留下一句:"小心東宮的茶。"
季尋之推門進來時,楚喚雲正對着空蕩蕩的窗外出神。
"軍報是假的。"季尋之低聲道,"北狄确實在邊境增兵,但你姐姐前天就帶兵奇襲了他們的糧草營。"
楚喚雲眯起眼:"所以這是調虎離山?"
"更糟。"季尋之從袖中取出半張燒焦的紙,"戶部起火時,有人趁機調換了鹽稅賬冊。"
殘頁上隐約可見"郢州鹽引"字樣,但最讓楚喚雲心驚的是那個朱砂圈起的名字——北堂無雙!
滄州守将、五皇子的嶽丈,居然也卷入鹽鐵走私?
"周弋知道嗎?"
"就是他發現的。"季尋之神色複雜,"他第一時間封存了戶部,但..."
窗外突然傳來号角聲。
兩人推開窗,隻見一隊禁軍正押送幾輛囚車駛過街道。為首的囚犯赫然是杜侍郎的師爺,而後面的...
"譚昱白?"楚喚雲難以置信,"周弋抓了譚叙的兒子?"
季尋之的拳頭砸在窗框上:"他在為二皇子清除證據!"
戌時的诏獄燈火通明。楚喚雲借着夜巡的掩護摸到刑房外,聽見裡面傳來周弋帶笑的聲音:
"譚公子,令尊臨終前可有什麼...特别的交代?"
"呸!"譚昱白的咒罵伴随着鐵鍊嘩啦聲,"周弋,你這條忘恩負義的狗!"
楚喚雲捅破窗紙,隻見周弋正用匕首慢條斯理地削着蘋果,而譚昱白被鐵鍊吊在半空,右臂不自然地扭曲着。
"師父待我如親子。"周弋的聲音突然冷下來,"所以我才要問清楚,他最後那個手勢是什麼意思。"
手勢?什麼手勢?楚喚雲心頭一跳。譚叙臨死前除了那些話,還做了别的?
譚昱白突然大笑:"你永遠别想...啊!"
慘叫聲中,周弋的匕首紮進了他肩膀。楚喚雲正要沖進去,忽覺頸後一涼——季尋之的刀鞘抵在了他後心。
"看夠了嗎?"季尋之低聲道。
兩人退到暗處,楚喚雲急問:"什麼手勢?"
"師父臨終前..."季尋之猶豫片刻,"用左手比了個'三'。"
三?楚喚雲突然想起什麼,從懷中摸出那張鹽引殘片:"你看這個'東宮'的'東'字,是不是有三處特别粗的筆畫?"
季尋之湊近細看,突然倒吸一口涼氣:"這不是'東'字!是...三重檐!"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想到一個地方——太廟!那裡是宮中唯一有三重檐的建築,也是存放曆代皇子玉碟的禁地。
子時的梆子聲響起時,楚喚雲和季尋之已潛入了太廟偏殿。昏暗的燭光下,曆代皇子的金冊在神龛中泛着微光。
"找什麼時期的?"季尋之低聲問。
"永明二十五年。"楚喚雲毫不猶豫,"前太子去世那年。"
金冊展開的瞬間,楚喚雲的指尖頓住了。記載前太子子嗣的那頁有細微的裁剪痕迹,皇長孫陸昭的名字旁,本該标注生母的位置被人為刮去了。
"奇怪..."季尋之皺眉,"為何要抹去..."
殿外突然傳來腳步聲。兩人迅速藏入神龛後方,隻見一個佝偻身影拄着拐杖緩緩走入,竟是本該在诏獄的前太師齊宴!
老狐狸顫抖着點燃三炷香,對着某個無名牌位拜了三拜:"殿下,老臣...盡力了。"
牌位後的暗格"咔哒"一聲彈開。齊宴取出一卷黃絹,就着燭光展開——楚喚雲險些驚呼出聲,那竟是蓋着玉玺的密诏,上書"皇長孫昭,聰慧仁孝,宜承大統"!
季尋之的手按上了刀柄。楚喚雲卻拽住他,指了指齊宴的拐杖——杖頭鑲嵌的玉石上,赫然刻着二皇子府的徽記!
老狐狸是二皇子的人,卻在祭拜前太子?還保管着立皇長孫的密诏?
齊宴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手中黃絹飄落在地。他彎腰去撿時,一支弩箭破空而來,正中後心!
"嗖嗖"兩聲,又是兩箭補上。楚喚雲看得分明,這手法與譚叙遇刺時一模一樣!
黑影從梁上躍下,撿起黃絹便走。
季尋之剛要追擊,楚喚雲卻死死按住他——第三個刺客還潛伏在殿梁上,弓弩正對着他們的藏身處!
直到寅時的更鼓響起,兩人才從神龛後出來。季尋之檢查齊宴的屍體,在衣襟内摸到塊硬物:半枚玉珏,與二皇子那塊正好能拼合!
"所以齊宴是雙面細作?"季尋之困惑道,"既為二皇子辦事,又暗中保管着對皇長孫有利的密诏?"
楚喚雲沒回答,他的目光落在齊宴左手——臨死前,老狐狸也用血迹畫了個歪斜的"三"!
晨光微熹時,楚喚雲回到文華殿。小團子已經退燒,正乖乖喝着太醫熬的藥。見他進來,孩子突然從枕下摸出個東西:
"楚老師,昨夜有個黑衣服的哥哥讓我把這個給你。"
那是個精巧的三重檐宮殿模型,檐角懸挂着微型鈴铛。楚喚雲輕輕搖晃,從底座倒出張字條:鹽三船,鐵三船,命三條。午時三刻,西市見。——弋。